未时一刻。
原本清净的安国寺就像一台庞大机械,快速运转起来。
赤喜部署人去山下张贴了《安国寺招募青壮以工代赈告灾民书》,果真招募灾民青壮三千人。
同时在山下开始搭建临时施粥棚,设立了报名点。
安国寺这边,由知客僧智行牵头,两百多僧人放下课业,分工配合,准备粮食,物资,做好寺内各处工程复工的准备。
赵王府的五百亲卫,除留百余人留在寺中警备以防不测外,其余暂时都在山下扎营,维持进山秩序,制止因过多灾民涌入发生杂乱。
到黄昏时分,消息便扩散而出,山下的报名点已经围满了衣衫褴褛的灾民。
完颜慷知道,这些都是本在山中避暑闻讯而来的灾民,更大的灾民群,预计在两日后方可抵达。
入夜,安国寺内外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完颜慷站在在山门广场上,望着僧人们进出来去忙碌,面上都有些倦色。
其实他也累。
经验归经验,思路归思路,但各项事都要重复嘱咐交接到位,独自指挥这么大规模的一场赈灾行动,对他来说也是不小的挑战。
不敢偷懒啊。
赤喜急遽过来,抱拳道:“正如小王爷所言,山下虽然来了千把灾民,但真正的青壮才两百有余。属下已衔命将他们与老弱妇孺离开安置,明日一早便搭建灾民营地,另有小王爷交接的排水沟、公共茅厕等等,也一并开始建设。”
“嗯。让寺里抓紧往山下送些粮食,熬上几大锅稀粥,连夜分发下去。赤喜将军,秩序一定不能乱,不能泛起哄抢吃食,更要提防有人会蓄意破坏。”
“属下明白……”
赤喜似另有话说。
“另有事吗?”
“属下以为,接下来的赈灾之事,交给安国寺酌情治理即可,流民鱼龙混杂,其中不乏为非作歹之徒,留在安国寺很是危险,务必请小王爷明早启程回府,免得王爷和王妃记挂担忧。”
完颜慷伸了个懒腰,却避而不答。
赤喜肯定是一番善意。
但现在这节骨眼上,他如果急遽一走,赵王府这五百亲卫还能留下几小我私家就欠好说了,赈灾的摊子还没铺开,就被甩给了安国寺,真那样智远就要哭死了。
……
一夜无语。
黎明的曙光划破天际,完颜慷还未睡醒,僧舍外就传来急促的叩门声:“小王爷,大事欠好,山下灾民闹起来了!”
完颜慷蓦地一个激灵,睡意瞬间消散,一股脑从床榻上爬起来。
他心急如焚,急遽带着梁紫翁和一群护卫到了山下,才发现智远一群僧人其实比他到得还早。
大僧人显然更紧张,怕失事。
“小王爷!”
完颜慷颔首致意,环视就地。
实际局面早就被赤喜和他的四百虎狼之卒坚决脱手,控制住了,并没真正闹起来,没有人员伤亡。
现场黑压压一眼望不到边的灾民,多数都是看热闹的吃瓜群众,围成了一个大圈子。
而里面有两伙人。
一边以一个身材雄壮男人为首的数十膀大腰圆的青壮,此人三旬出头,须眉昂藏,颇有气势。
另一边人数相当,领头的是个胳膊刺青的瘦高青年,二十来岁,穿一条粗布笠衫。
这两伙人又各自聚成了两个小圈子,坚持着。
卖力报名的两个壮年僧人面色犹自有些发白。
适才这两伙人在报名点争吵起来,灾民蜂拥而至又将报名点团团围住,差点没把他们吓死。
此时若不是有官军镇场子,他们早就溜之大吉跑回寺里去了。
见一群护卫蜂拥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华服少年过来,人群纷纷避开,让开了一条道。
完颜慷大步走进去。
赤喜、梁紫翁等人紧随其后。
“见过小王爷!”
两个僧人以及值守的军卒忙见礼。
“两位师傅,不必多礼,究竟怎么回事?”完颜慷摆摆手,沉声问。
其中一个粗眉大眼的僧人合十道:“小王爷,刚刚灾民青壮原来报名好好地,但这伙……这几位好汉突然跳出来横加阻拦……”
僧人望了左边那壮汉一眼,小声继续道:“这几位好汉呢,他们的意思,是想让那边一群老弱妇孺也来报名出工……”
僧人顿了顿又增补道:“小王爷,就是一群家里死了男人的老弱妇孺,人数或许有五六十人。”
“可这样一来,这边几位施主就不乐意了,双方闹僵起来,差点大打脱手,若不是官兵来的实时,就要闹起大乱子来。”
僧人犹自心有余悸道。
两个僧人一个讲一个增补,几句话下来,完颜慷听明白也看明白了。
他眉头紧蹙。问题实际并不庞大,照旧因他百密一疏,漏了一个特殊群体——那些在天灾中失去丈夫、儿子和父亲的老弱妇孺!
以工代赈的原则是青壮出工换取口粮,这是完颜慷设计的一根杠杆,撬动青壮亲眷群体获益,到达整体救灾的目的。
但上述这些老弱妇孺,无形中就被排斥在外了……
所以,有人跳出来为她们说话,这些人虽然不是什么坏人……所以才被两个僧人称之为“好汉”。
完颜慷目光投向须眉壮汉这边,又望望劈面那伙阻挡者,后面这伙人身上多带一股流氓气,一看就是来自各地的流氓恶霸之类。
不外,完颜慷虽然不会因为小我私家好恶影响判断,略一思忖,他摆摆手道:“让这两伙人各派一名代表过来,我跟他们谈谈。”
军卒领命自去转达。
不多时,那壮汉抬头挺胸走过来,略一审察完颜慷,抱拳道:“俺叫岳孝,河南人,见过令郎!”
那边,领头的瘦高青年居然没有露面,反过来一个赤膊男人,胳膊上同样也有刺青。
此人也模仿着岳孝行礼道:“小人胡四,霸州人氏,参见令郎!”
完颜慷微颔首:“客套话就不说了。你们没有须要喧华,有话说在劈面,有问题我们解决问题,都说说吧。”
“令郎,俺也不是为了自己,俺就是觉得那些老弱妇孺实在是太可怜,若不给她们个出工的时机,没准明日就会饿死,所以还请令郎开恩……”
岳孝的声音倒不像他外表那样粗犷,尺度的男中音。
胡四冷笑:“令郎,寺里的通告可是说得明白,就是招募青壮以工代赈,如果让这些老弱娘们报名,那算不算坏了规则?再说她们能干啥活,完全就白吃粮食!”
似是这句“白吃粮食”激怒了岳孝,他勃然怒道:“你这贼厮嚷嚷什么?你没有妻儿老小?你是天生地养的玩意?她们男人死了、儿子死了,咋就不能不给条生路?!”
“河北驴子……走哪祸殃哪,真该杀!”
胡四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呸,姓岳的,你不就个打铁的夯货吗?河南梆子,装什么英雄好汉!你有本事,尽管拿粮食出来赈济她们,养着她们也行,俺们绝对不管!”
两人这一吵,引得各自两群人旋即对骂起来。
“不谈了,干就是!”
“直娘贼,尽管放马过来,打不死你们这群乡痞!”
完颜慷皱了皱眉。
这啥年月啊,连舆图炮都有了?
赤喜当啷一声拔刀出鞘,杀气腾腾断喝道:“都给我闭嘴!赵王府服务,再敢喧哗生事,杀无赦!”
赤喜可不是吓唬人,他是真动了杀机的。
若非小王爷再三嘱咐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杀人,以他的个性,早就提溜出个——尤其是那个他看不顺眼一直在拱火的刺青乡痞头目,一刀砍了,杀一儆百。
两伙人这才徐徐平静下来。
完颜慷抬头望了望天,心里烦透。
尼玛都浩劫临头了,还搞拉帮结派,疯狂内卷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