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画皮
眼见老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李负微微蹙眉，站起身来疾步走下楼。
“李哥，干嘛去啊。”
许惊涛和宋天宝对视了一眼，也连忙跟了上去。
这一会儿，李负已经出了茶室快步跑到老人的身边，弯腰刚要将倒在地上的老人扶起，就见老人的身上飘出了一缕魂气向着他飞了过来。
下一刻，眼前一晃，弥漫起雾，幽冥忘川再现，桥头供奉的阴魂录掀开数百页，正是老人的图鉴。
图鉴如波纹扩散，老人的影象画面宛若影戏一般的展现在了李负的眼中。
原来，老人所说的故事并非其杜撰而来，而是他亲身经历的。
老人姓祝，出生书香门第，祖上曾出过在京为官的高官。
如今虽家道中落了，但蒙祖上余荫倒一ㄇ个衣食无忧的富家翁。
年轻时，他也曾想考取功名，重振祖上荣光，奈何自负满腹经纶，但却无识才之人，屡次落榜，便也绝了此念。
今后，放浪形骸，为人处世率性而为，面对王侯将相不屑一顾，却常对落魄之人慷慨解囊，即即是对贩夫走卒也是和颜悦色。
一日，贵寓来了一位年轻人，虽穿着旧衣褴褛，但却生得剑眉星目。
“早闻先生台甫，不媚权贵，为人好施乐善，凌生仰慕已久，遂前来参见。”
“不外些许小事，不值一提。”
“先生过谦了，如今庙堂之上，新旧两党为争利益，相互倾轧，在如今这世道，人死鬼活，像先生这样的大义之人，已然寥寥无几了。”
祝老见这年轻人谈吐特殊，说话又好听便将其留在府中做客，数日下来相谈甚欢，愈觉察得是个可造之材，又见独女似对这凌生有意，便玩笑了一句，“老夫冒昧，凌小兄弟可愿意入赘？”
谁知，凌生闻言大喜，立时磕头，哽咽道：“先生这般看重于我，凌生今生定然好好孝敬二老！”
原本祝老之妻还不愿意，伉俪二人老来得女，膝下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从小便奉为珍宝，即便要嫁人也得是门当户对，况且对方照旧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穷困潦倒之人。
但祝老执意要将凌生招为女婿，其妻也只得作罢。
很快，凌生入赘，数年间贵寓相继添了孙儿孙女，祝老含饴弄孙倒一ㄇ天伦之乐。
然而，转眼间大祸临头，孙儿孙女连同女儿葬身火海，家业尽毁，妻子悲痛欲绝，一病不起。
为了照顾妻子，祝老便将家中的布行工业交由凌生打理，也不知凌生用了何手段竟让布行的生意起死回生，一开始祝老还为此感应欣慰，可慢慢的察觉凌生有异，愈发的对他们二老生疏起来。
果真，不久后，凌生捐钱获得了员外头衔，就去了北城买了新宅，安身立命，却留他们二老在断壁残垣的贵寓自生自灭。
祝老找其理论，却遭恶言相向，一怒之下便要收回店肆以作惩戒，谁曾想凌生早已心怀鬼胎，如今另起炉灶，他一走布行便只余下空壳。
得知此事，本就卧病在床的妻子，气急攻心，一命呜呼了。
贫无立锥的祝老，无奈只能前去凌府找林生要钱安葬妻子，可万万没想到凌生连门都不让他进，只是丢了一些钱便打发了事。
妻儿离世，家破人亡，祝老心灰意冷，无心与凌生纠缠，只想着将老伴入土为安后便苟延残喘了结今生。
然而一日，听得有人谈起凌生，说其痴情、忠贞之言，祝老问知缘由后心中不忿，凌生既已不认他这个岳父，又为何还要惺惺作态拿他女儿换取名声。
于是前往凌生贵寓讨说法，到了门前却见凌生左拥右抱美人在怀，心中更是愤慨，立即上前质问，怒斥其无耻，凌生置若罔闻。
祝老不平想要拉住凌生，却被其随从推倒在地，至此，祝老才看清了凌生此人的真面目，登时老泪纵横，追悔莫及，当初是鬼摸脑壳了才把女儿嫁给这么一个狼心狗肺之人。
今后，只要听得有人谈论凌生痴情之事，祝老便上前劝说，揭露凌生的真面目。
然而此举非但没能博得同情，反而遭人反感驳倒，说其小鸡肚肠，难道凌生就要孤苦终老才气对得起你女儿？
跟人说凌生人前纪念妻儿只是惺惺作态赚昧心钱，吃人血馒头。
别人又说了，即便如此，但凌生修桥铺路又施粥，而你又做了什么？
祝老哑口无言，在如今这世道，男人三妻四妾触目皆是，凌生之事非但不会惹来口诛笔伐，反而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世道就是这样，从来都是只有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但祝老觉得不应该这样，做人不能这么无耻，一边不认他这个岳父却还要吃着他女儿的人血馒头赚昧心钱。
然而没人听他的，没人在乎他的感受，祝老无处伸冤，求告无门，只得以说书人之口，来借鬼说人事，借妖话人心。
希望有朝一日，有人能够看清故事的本质得知凌生此人的真面目。
只是还未将故事流传出去，他便已经撑不住了，倒在了闹市街头。
甘苦辛酸咸，五味俱全，鬼神饮之，前尘尽忘，各赴来生。
至此，祝老的影象结束。
奖励好事一百，道家六大神通之一“天眼通”。
《道门经法相承序次》有云：目通者，彻视洞达，坐见十方，天上地下，无有障蔽，六合内外，鬼神人物，幽显巨细，莫不了然明白，如视掌中。
此时，一种玄之又玄的意境烙印在了李负的心神当中，似乎只要细细感悟就能领悟开通高眼。
不外，李负现在没有时间去感悟，眼前的幽冥忘川消失，视线回归正常。
与此同时，好事加身，一股气息游遍全身，暖洋洋的，让人惬意。
这时，许惊涛和宋天宝也赶了过来，看着李负弯腰愣在那里不由疑惑问道：“怎么啦，李哥？”
“他已经死了。”
“死了？”
许惊涛一愣，立即蹲下身伸出右手并指在老人的鼻子前探了探：“真没气了。”
李负对着周围围观的黎民拱了拱手，说道：“诸位乡亲父老，这位老人乃是北城凌氏布行凌员外的岳丈祝老先生，年迈体衰，不幸猝死街头，我出两百文钱，可有人愿意将祝老的遗体送至凌生贵寓。”
“李哥，你发这个冤枉钱作甚？这种事让人去通知其亲属就是了。”
李负没有理会许惊涛，看向围观人群。
此时，听到倒地的老人是凌氏布行大东家的岳父，人群中不少人脸露惊奇之色，纷纷窃窃私议，窃窃私语。
“凌氏布行的凌员外？莫非是那位痴情郎凌生？”
“是啊，听说凌生修桥铺路，积善除恶，就是为了积攒阴德，希望逝去的妻儿下辈子能够投个好人家，真是个痴情之人呐。”
“这凌生可了不得啊，听说他原本是钱江河滨的一户人家的入赘女婿，因妻儿葬身火海，家业尽毁，今后高昂图强，短短几年间便成了璃安府四大布行之一的掌柜。”
“这等忠贞痴情之人，其岳父不幸猝死街头，我等理应将遗体送至其府，不能让这等好人寒了心呐。”
就在众人慷慨激昂的时候，一个不适时宜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这位老先生穿着朴素，看起来可不像是财大气粗的凌员外的岳父啊。”
闻听此话，人群马上纷纷狐疑的看向了李负。
李负看向说话的年轻书生，淡然一笑：“我曾有幸在祝老先生贵寓做客，和凌生有过一面之缘，诸位若不信随我一同前往凌府一看便知。”
“好了，现在有谁愿意将祝老先生的遗体送至凌府。”
说罢，李负拿出了钱袋从中取出了两吊钱。
看到了钱，立刻就有数人走出人群，李负选了两个年轻力壮的大汉，又让宋天宝回茶室找来了两根木柴和一些旧衣服做了一个简朴的担架，这才让两个大汉将老人的遗体放在担架上。
“诸位随我一同前去凌府，也好与凌员外结个善缘。”
李负对着围观群众拱了拱手，然后让两个大汉抬着担架一路招摇过市。
路上许多得知缘由的黎民，陆续有人加入其中，从一开始的十几个，徐徐的，已经有了数十号人，一群人声势赫赫的向着北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