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乳母

　　明珠这段时日都是寝食不安的，极难入睡又容易惊醒。

　　素兰见她睡着就赶忙轻轻将她的脚搁在锦杌上，轻手轻脚地取了薄被给她盖上。

　　耿嬷嬷打起帘子露了个头，见明珠睡着了便给素兰使了个眼色退了出去。

　　素兰忙招手叫过另一个大丫鬟素梅守着明珠，悄没声息地退出去，和耿嬷嬷站在廊下说话：“嬷嬷有什么付托？”

　　耿嬷嬷半点不容情地数落素兰：“早前当着女人我欠好说你，你在女人身边也伺候了好些年了，怎地还不知道轻重缓急？

　　女人夜里不声不响地出了门，你就只知道追上去，不明白叫人传信给我。亏得这山上清净没什么歹人，否则若是有个闪失，扒了你全家的皮都不够赔！”

　　她早年是傅相夫人的贴身丫鬟，厥后嫁了管事又给明珠做了奶娘。

　　平平安安护着明珠长到十六岁，极得傅相夫人信任，虽然也就格外有面子，又是个不饶人的性子，得了这样的时机虽然不会轻易饶过素兰。

　　素兰被骂得面红耳赤，提心吊胆地恳求道：“我一时情急，就没能想起来。是我错了，还请嬷嬷多多替我遮掩些，不要说给夫人知道。”

　　“说不说给夫人知道那不是你能管的。”

　　耿嬷嬷瞪她：“其他人死哪里去了？怎么就是你一小我私家上夜？”

　　素兰低声道：“嬷嬷您是知道的，女人自那日做了噩梦惊醒之后就一直不太牢固，夜里总爱说胡话，又容易惊醒。

　　嫌伺候的人多了不清净，全部打发洁净才兴奋，连外间都不许留，婢子费了许多口舌才气留在外间伺候。”

　　其实是明珠心里有鬼怕露了眉目，睡觉时不许人伺候，但她们都不知道，只当是明珠脾气大。

　　耿嬷嬷也没法子，叹了一声，焦躁隧道：“那鞋子真是女人自己弄掉的么？不是说廊上另有一只的？刚刚使人去寻，来来回回寻了个遍，竟然找不着。

　　这是女人的贴身之物，若是给人拾了去做文章可怎么好？夫人把她交给我，出了这样的事叫我怎么回话？”

　　鞋子虽然不是女人自己弄丢的，而是都和英王宇文初有关系。

　　第一只已然掉下万丈深渊，怎么都找不到了的。

　　第二只么，素兰紧张地回忆了一会儿，也没想起来那只鞋其时究竟有没有被英王府那个叫张焕的侍卫给打下了悬崖。

　　耿嬷嬷见状，使劲掐了素兰胳膊两下，再拧着她胳膊内侧的软肉咬牙低声骂道：“死丫头，一问三不知，要你何用？”

　　素兰吃痛，缩着头低声求饶。

　　耿嬷嬷知道她一准没有对自己说实话，少不得恶狠狠地威胁道：“我知道你对女人忠心，但你要明白轻重缓急，这事儿不闹大也就而已。

　　若是闹大了，你我都逃不掉一个死字，还不赶忙说出来？是想让我禀告了夫人，请你吃家法，再牵连你娘老子么？”

　　“是女人在回廊上跳胡旋舞，不小心就掉了一只……”

　　素兰吱吱呜呜的，就是不愿说实话，耿嬷嬷逼个不休，两下里正闹腾着，素梅走出来道：“女人醒了，让你们都进去呢。”

　　明珠有起床气，发作起来时就是丞相匹俦都制不住。

　　耿嬷嬷猜着是自己二人把明珠吵醒了，进去后怎么也讨不了好，便怪素兰：“死丫头和我犟，早和我说老实话就不会吵醒女人了。都是你不懂事，进去该怎么回话不用我教你吧？”

　　素兰不说话，只垂着眼进去给明珠恭顺重敬行了个礼，含着笑道：“女人醒啦？”

　　明珠歪靠在躺椅眼望着窗外的翠色发呆，也不答素兰的话，背对着耿嬷嬷冷道：“是我不许她说的，嬷嬷您倒是说说看，她是该听您的呢，照旧听我的？”

　　这还用问么？

　　她才是这所有人的主子，虽然要听她的。

　　耿嬷嬷被明珠当着几个丫头的面下了脸面，羞得老脸通红，哽咽着就要跪下去给她磕头。

　　“是老奴糊涂了，只记着夫人把女人交给老奴时才这么大一点点，老奴时刻记着要把女人当成自个儿的眼珠子来疼……”

　　说到这里，瞅了明珠一眼，见她神色淡淡的只顾望着窗外，不似从前那般赶忙来扶自己，只得继续往下演，伏在地上伤心地哭。

　　“体贴则乱，一时失了分寸，老奴只当是素兰她们不懂事，撺掇着女人做了错事，也是为女人好的意思……”

　　明珠不紧不慢地打断耿嬷嬷的话：“不用嬷嬷把劳绩一直挂在嘴上说，您奶大我的膏泽，我一直都记得。

　　这些年承蒙您照看着我长大，现如今我已大了，不忍心嬷嬷再为我日夜操劳，这次回去我就禀告了母亲，给嬷嬷寻处好宅子，让嬷嬷荣养去吧。”

　　这是要被赶出去吗？

　　耿嬷嬷吓了一跳，羞愧难当地捂住脸大哭起来：“能奶大女人是老奴的脸面，哪里敢说什么膏泽？老奴没伺候好女人，讨了女人的嫌弃，没有脸面去荣养，还请女人收回成命。”

　　素兰几个都没想到明珠这次的起床气竟然发作得这般厉害，畏惧事后被耿嬷嬷抨击，赶忙上前替她求情。

　　明珠这才道：“我已经大了，该做什么自己有数，你们不要再把我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来看待。我屋子里的事，我说了算。都听清楚了？”

　　耿嬷嬷一点声儿都没了，也不倚老卖老了，也不哭闹了，只是悄没声息的掉眼泪。

　　明珠瞟她一眼，镇定自若隧道：“把嬷嬷扶起来。”

　　却没说给个座位。

　　素兰和素梅对视一眼，都知道明珠这是真的要给耿嬷嬷立威了，便低眉垂眼地把耿嬷嬷扶起来，此外一言不发。

　　“嬷嬷下去歇着吧，您带着人找我半宿，也累了，这几日都不必到我面前来伺候。”

　　明珠站起身来，伸开手臂示意素兰等人上前给她易服梳洗。

　　耿嬷嬷从前在明珠跟前一直很是得脸，二主子一样的存在，突然遭此攻击，自然不平气。

　　一门心思只认为是素兰等人在明珠跟前说了她的坏话，便站着不愿走，哭道：“女人何以突然如此厌恶老奴？老奴真是没脸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