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刻钟后，左丘才开始在草纸上书写，字法谈不上灵动自然，倒是方正笔直：
“学生认为：‘德’，是儒家思想的重要组成部门，在现实社会中依然发挥着重要的作用，而如何到达‘德’之境界，《论语》中给出了答案：‘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三者缺一不行……唯德义勇者方能无敌！”（想起了孤勇者这首歌，确实好听）
洋洋洒洒千来字，道尽心中勇和义。
左丘先仔细检查一番，修改了几处笔误，誊写一边在答纸上又拿起来通读了几遍，心情愉悦，心中有些疑问豁然开朗，疙瘩也解开不少。
锣声一响，对论试结束，几个捕快收好卷子后整场考试在第二声锣响中落下帷幕。
左丘走出院子，拿起袖子遮挡有些耀眼的阳光，这几天的考试历历在目，有种恍如隔日的感受。
书院外早已被苦等三天的考生亲属们围得水泄不通，各自找着自家的念书郎，发挥好的考生在亲朋挚友的蜂拥下离开，有些面带内疚泪洒考场在家人慰藉下离开，左丘独自一人走在归家路上，心明如镜。
左丘并非无亲友兄朋，家里有个失去劳力的爹做了一辈子的秀才梦要靠他养，母亲早早再醮他人，听说以前父亲照旧一个嫉恶如仇的君子，可惹了不应惹的麻烦就被废了只脚只手，而且是写字的右手，科举止步童生，人送外号“跛子秀才”，可这也只是听说而已。
追念起这些，左丘不由得有些烦恼，叹口气就让它已往吧。
左丘抵家打开房门，屋子里一股子霉味和酒味交织在一起，捡起地上的酒瓶子放好，看见躺地上那个囚首垢面，衣衫褴褛的中年人，熟练地把他扶起来在床上躺好，盖好被子，关上房门。
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靠在门后，左丘想起从前，五年来彻底改变一小我私家和一颗心，不知是何时，那个整天理想着随处惩奸除恶做大侠的自己，早已死在已往了……
想着想着便回床上睡着了，梦中“一刀，一人，一壶酒，一瘦马，斜阳西挂！”
越日清晨，左丘早早起来收拾洗漱做饭，服侍好了父亲后本想出去看有没有什么活计能赚点散钱补助家用，一贯少言寡语的父亲左山叫住了他：
“听说你去考童生了？”一个沧桑浑朴的声音。
左丘停下脚步思索一会儿坚定道：“其实早就该考的！”
左山笑了笑，带着挖苦的语气：“哼，就你那点墨水？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是那块料吗？你就是一辈子跑腿的命！”
左丘捏了捏拳头，又马上舒展开，深吸口气平静道：“我自己的选择，无需多说什么！”
左山笑得越发癫狂：“哈哈哈！你自己的选择？你把你劳资我笑死得了，今天晚上没半斤猪头肉和二两烧酒，自己早点滚出去！劳资眼不见心不烦，去看看你那什么狗屁都不是的选择！”
左丘一言不发，夺门而出，身后传来酒瓶摔破的声音和夹杂难听逆耳的辱骂。
忙活了一天，左丘挣到半两银钱，去找王屠夫割了半斤猪头肉，走时王屠夫还打趣道：“要是我家那狗蛋有你左老二一半孝心，我他娘的做梦都能笑醒！”
左丘挠着头笑着：“你那令郎今年也去院试了吧？那一定吉星高照！”
王屠夫打个哈哈：“那就借你小子吉言，我那不成器的要是中了榜当了那老爷，我包你一年的猪头肉！”
左丘笑着告辞，心里知道为什么在他家买的猪头肉总是多二两，王屠夫是个性情中人，见他孝顺，是种对子弟的欣赏。
回抵家中。
左山睡在地上打着呼噜，床上已满是污秽，放下手里工具，左丘忍着气味把他扶起来，又收好被褥拿出去清洗。
过了好一会儿才返回屋中，发现已是一片狼藉，酒瓶和一地的残羹剩饭，左丘耐心的收拾好了事后，回到自己的小屋喝了点早上的清粥打底，隔邻又传来了召唤的声音——
“左丘你个不孝的狗工具！你劳资喊你又死哪去了？”左山破口痛骂
左丘开门进屋，迎面飞来一个鞋子，打中鼻梁，鲜血流出，他随意擦了擦开口问：“又有何事？”
左山骂骂咧咧：“帮你劳资我淋洗，不孝子，活该五雷轰顶劈死你！”
左丘捂着鼻子：“我去热水，一会儿过来。”说完转身就走。
左山坐在浴桶里，左丘资助搓背，一道道狰狞的伤疤说了许多又似乎什么都没说，他一直不明白这些伤疤的来历，问过，左山不说。
父子就这样缄默沉静着。
左山率先开口打破缄默沉静——
用厚重且带着伤心的声音开始了回忆：“知道这些伤疤怎么来的吗？我身上背着好几条命，有兄弟的，有对手的，最终只有我活下来，可真正的敌人还在像看笑话一样看我苟活于世，你说值得吗？”
左丘没有回覆，搓背的手停顿了一下，又马上继续了。
“以前风物的时候，人称墨君，雅号‘风骨五君子’，其他四人笔，砚，桌，纸，占了其时墨城半壁文山，可做了个选择，惹了不小的麻烦，现在人们叫我‘跛子秀才’，你又知道为什么吗？”左山完全陶醉在回忆中。
左丘早就停下，认真听着他的絮叨。
“人若是在没有一定实力的时候去做逾越实力规模的事，是要赌上所有的，包罗性命，他们四个都没留种，我活下来因为你恰好出生，你那几个叔叔替我扛了一刀又一刀，一箭又一箭，看着你难免想起他们，这些年受了不少苦吧？可在世总比死了强！”即是说给自己听，也是说给左丘听。
左丘眼角挂着泪水，又继续了手上行动。
“你母亲是我休的，你另有个姐姐，长你一岁，有她娘俩在咱们一家子都活不了，所以你叫左二而不叫左老大，我不想你去送死，平平安安一辈子欠好吗？”左山语气平静。
左丘行动迟缓，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逃避能解决问题的话，那能逃多久？你孙子，曾孙，以后的子女，又能逃去哪里？”
左山突然开始高声痛哭起来：“是啊，又能逃去哪儿呢？我只是不想看着你死在我之前，我不想你这么年轻就离开，你是我拿命换回来的，你的命早就不属于你自己了！你是我的儿子啊！”
左丘手里的毛巾掉在水里，有些哽咽：“终归是要长大的，我真的不忏悔。”
左山嚎哭：“走吧，你不应肩负这些，你比我更优秀，去找你的母族，你姐单名一个清字，以你的才智定能找到他们，他们势必能护你一生。”说到他们，左山明显停顿一下。
左丘起身，深深地看了男人背影一眼，心中更是下定决心，走出房门，多了一颗忠义文胆。
第二日早，左丘来到房内，果真如他所料那般，早就没了左山身影，被褥叠放整齐，走的很洁净坚决，当年“怒发冲冠墨君子”回来了。
第三日放榜，左丘得三甲案首，文光如同大日，照射万里大地，千年难得，唯独不见左丘身影，胡秀才家中传来王氏上吊自杀的消息，众人皆惊。
四日，衙门传来消息，剿匪役中有义士帮官府除尽恶匪，可衙役死伤严重，县令莫名暴毙在书房内，面颊刻有“墨君还礼”字样，城守搜出大笔私养匪患字据凭证，一时间人心惶遽，惊动府衙。
同天晚间义庄守门莫名死于东城门下，身上掉出一捆亵衣。
五日，京城派钦差接案，布告悬赏左丘，左山父子，事情告一段落，砚水县三天两夜便改天换地。
云上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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