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云水宗后山，大长老府，正堂。
大长老辛永浩居中而坐，面容不怒自威，几缕灰白的长髯飘洒胸前，如果仅从外貌上看，倒像是个正直的老人。
他的下首，坐着身材中等，面貌普通的司徒空，眼珠滴溜溜乱转，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似是在期待什么消息。
一阵阴风吹过，正堂门口的台阶下面，突然泛起一个身着门生袍的人，单膝跪地。
“门生厉无影，见过大长老，见过二师兄。”
大长老辛永浩微微皱眉，说道：
“怎么这么久？”
“回大长老，门生回山时，在青阳镇遇到许多望月宗的人，于是就探询了一下，是以延误了，请大长老责罚！”
这小我私家虽然身着青色的门生袍，但从他袍服的开襟里，隐约能看到里面是一身黑衣，正是在程成决战张仁的历程中，悄悄躲在乱石堆中窥伺的那个黑影。
“望月宗的人……”大长老的眉头皱得更紧，“此时一会儿再提，先说说正事吧。你既然泛起了，那么就是说，张仁已经失败了？”
“大长老料事如神，张仁那个废物果真被程成打败了。”
“那么，我让你把程成和张仁的头颅一并提回来，他们的头颅呢？”大长老声音照旧那么平稳，但却有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了单膝跪地的厉无影。
厉无影打了个哆嗦，大长老是不喜欢失败的，尤其是连续失败，连忙回复道：
“门生正要脱手取程成的性命时，立雪郡主突然泛起，带着她手下的剑卫，是以门生不敢贸然行动，回来请大长老示下！”
“立雪郡主……”大长老手偻长髯，默然不语。
“师父，门生听说，立雪郡主与程成走得很近，这么下去，早晚会坏了我们的事！要否则……”
司徒空在一旁插言，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神色，单手立掌如刀，做了个下劈的手势。
听到“师父”二字，厉无影的眼中，羡慕的神色一闪而过。
掌门、大长老和守阁长老，会从焦点门生中挑选一两人作为自己的亲传门生。
亲传门生利益多多。
首先从职位上说，就相当于继续者，也就是说，如果大长老去世或者辞去大长老之位，那么他的亲传门生就可以继任大长老；
其次，成为亲传门生以后，就不用再受同门之间不得私传功法武技的约束，只要是大长老会的，都可以教授给亲传门生。
辛永浩已经将司徒空收为亲传门生，职位已隐约凌驾于内门长老之上，可谓前途无量。
“哼，要否则怎样？”辛永浩面露不满，“空儿，我说过你许多次了，做事要三思尔后行，不能凡事都依仗武力。”
“师父教训的是，门生知错。”司徒空见大长老微微动怒，连忙认错。
“你可知道，谷灵的师父，别说是为师，连整个云水宗都惹不起，如果激怒那小我私家，咱们几个谁也跑不了！”
“大长老，要否则门生偷偷潜进程成的宿舍，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他？”厉无影对自己的身手很有自信，提议道。
“不行！程成不能死在云水宗之内，否则会引来许多麻烦。”大长老断然否认。
“那就由门生出马，在野外截杀于他！”司徒空说道。
“你们太沉不住气了。”大长老狞笑道，“一个小小的程成，哪值得我们大动干戈……空儿，你现在一定要在众门生和众长老面前维持形象，否则日后接任大长老时难以服众！一些小事，你能不出头，就不出头！听懂了么？”
“是，门生明白。”司徒空心中虽有不满，但不敢表露出来。
“诸葛真可是你的劲敌啊，空儿！他有掌门当靠山，我也拿他无可奈何。”
大长老提起总和自己争权夺势的诸葛真，司徒空脑门上的青筋嘣嘣直跳。
“门生听说，许多外门门生已经悄悄将程成看成模范，拒不交纳掩护费，这样下去也不是措施吧？”厉无影试探着说道。
“这个很简朴，等程成晋入内门以后，杀鸡儆猴，让他当众出丑，让其他门生看看敢跟我们作对的下场，他们自然就会乖乖听话了。”司徒空说道。
“嗯，空儿说的不错，这件事，就交由叶明达他们去办吧。”
“是，门生马上去转达大长老的命令。”
人影一晃，厉无影消失不见。
“厉师弟的鬼影身法，勉强练至七八成火候。”司徒空笑道。
“哈哈，你们师兄弟几个各有所长，厉无影擅长的是谋害，同境界的修行者一旦和他为敌，很可能就会不明不白地死去。”大长老欣然颔首。
“谋害之术，登不得风雅之堂。”听到师父夸赞，一股酸气涌上司徒空的心头。
大长老辛永浩微微摇头，这司徒空哪都好，修为出众，又很听话，就是嫉妒心太强了，听不得别人的好，连自己人都要嫉妒，难成大事……
“我们是要做大事的人，岂论是阳光底下的事，照旧黑黑暗的事，都要有人去做，而你厉师弟，天生就应该生活在阴影里。”
“师父，您现在如果对上掌门，有几成掌握？”司徒空试探着问道。
辛永浩双目之中冷光一闪，警惕地侧耳倾听周围的消息，确认周围无人，才说道：
“这种事，以后不要问。”
“门生只是想增强一些信心……”司徒空辩解道。
“若是单对单，方伟奇不是我的对手，我所担忧的，就是顾命书会站在哪一边……”大长老捋髯沉吟。
“那还不简朴，顾命书那老匹夫，门生就能搪塞的了！”司徒空大放厥词。
“你以为顾命书不发威，就当他是病猫么？我告诉你，顾命书掌管着咱们云水宗三大阵法，若是他没有留下继续者就死了，云水宗就乱成一团了。”
说罢，辛永浩摆了摆手。
“你先下去吧，这件事，还要从长计议。”
“是，师父。”
司徒空敬重地告退。
“程成，我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辛永浩恶狠狠地说道。
……
月朗星稀，苦水岭，无名盆地。
夜枭瞪着又大又吓人的黄眼睛，静静地立在枝头上，不时扑腾着翅膀飞起，叼起一只眼球或者耳朵，津津有味地吞下。
嗷嗷……嗷呜……
对月高歌的青火狼肚子圆滔滔的，这么丰盛的大餐，已经很久没吃到了。
一入夜，盆地里随处是可怕的影子，随处是啃噬骨血的声音。
最先来的是种种小型妖兽，它们把最美味的部门一扫而空，然后就轮到野兽了。
累累血肉白骨漫衍在整个盆地里，见证着那一日的惨状。
丁良行坐在盆地边缘的小山头上，单臂捂住脸上的伤疤，默默看着自己的断臂发呆，脸上犹有泪痕。
“起来！赶忙滚回你的宗门！”
一位蒙面大汉在收拾同伙的尸体，见他碍事，踢了他一脚。
所谓的收拾，虽然不是收敛，他们没有那么高的职业操守，而是看看同伙的尸体上另有什么值钱的，揣进自己兜里。
这没有什么欠美意思的，如果自己死了，别人同样会搜刮掉自己的尸体，横竖留下也是浪费。
既然干了这一行，脑袋就别在裤腰带上，随时可能丢掉性命，但前两日的惨状，险些有几十年没有遇到过了。
“我已经回不去了……”丁良行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谁管你能不能回去，横竖我们绿林好汉，不要你这种卖友求荣之辈！”蒙面人大汉斩钉截铁地说道，语气中充满厌恶。
盗亦有盗，青火狼都有着自己的骄傲，况且是绿林好汉！
“独臂首领呢？他允许我入伙的……”丁良行茫然地问道，就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狗。
“首领？这么久没泛起，预计已经挂了！”
蒙面大汉叹息一声，平心而论，这个独臂首领已经算对他们不错的了，不知道他从哪弄来许多神奇的丹药，只下一颗，就能提升整整一期修为，许多兄弟们都借此时机，突破了梦寐以求的炼气境。
可惜的是，首领追着那个姓程的小子冲进苦水岭深处以后，就一去不复返了，应该已经是凶多吉少。
想到那个姓程的小子，杀人如麻的蒙面大汉也是一哆嗦，那小子简直是扫把星转世，被几十个炼气境大汉围着，毫无惧色，居然还能引来五级妖兽烈风雕……
首领碰上他，算是倒了八辈子霉。
“好吧，我回去。”丁良行默默思索了片刻，像是放弃了似的，站起来，单臂拾起了自己的长剑。
“哼，算你识相。”中断了回忆，蒙面人大汉转过身，继续搜刮尸体上的工具。
独臂首领失踪，他们这些被首领聚集起来，想要做一番大事的人，也马上就会树倒猢狲散，各奔工具，继续啸聚山林。
人人都说要做大事，有几人能乐成？
蒙面人自嘲地笑了笑，把一张残缺的银票揣入怀中，转头换了衣服，去安城的天下银庄分号试试，看这张银票还能不能兑换。
一股凉意浸入脖颈，他下意识地缩了缩头。
剑光闪过，他的头颅飞了起来，鲜血喷出丈许高。
“是么，独臂首领，已经死了么……”
嗤拉一声，他用单臂扯开了自己身上的月白缎门生袍，对着硕大的月亮转过身体，再不望月！
丁良行从他的头颅上扯下黑纱巾，戴在自己脸上。
“那么，从今以后，我就是新的独臂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