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勇与云仙儿并肩而来。云仙儿此时一身玄色斗篷，将她的全身罩得严严实实。来至近前，她将斗篷解下交给身后随着的丫环，里面穿的是一身火红的舞衣。她徐徐抬首，她淡扫娥眉，薄施脂粉，粉妆玉琢，一点没有烟花女子的风尘味，让人见之难免扼腕而叹：可怜一块无暇玉，误入风尘花柳中。
“仙儿，这位是高令郎，这位——”杨广向云仙儿介绍。
“我是他妹妹。”我抢过杨勇的话头，玩笑道：“云女人果真是天姿国色，难怪我年老朝思暮念呢。”
云仙儿细细审察着我，可能是见我一身男装，有些奇怪。不外，照旧对我们款款见礼，微微一笑：“仙儿见过高令郎、杨小姐。”
“丽华，休得胡言。仙儿你也累了，我先陪你去歇会儿。省得听她在此胡言乱语。”杨勇话虽是责备，语气中却又带点欢喜。立即有个机敏的小厮领二人前去休息。看着他们二人并肩而立的身影，我的脑海你闪现出四个字“珠联璧合”。
天黑了，那些小厮开始将舞台加高。我早付托他们把四周每个房间都搬空，还放一堆干柴和一面镜子，把每间房的窗纸都给拆了。子时将至，舞台已经搭好了。我让小厮们在每个房间里都升起一堆火。杨勇带着云仙儿已来到院子里，他们紧握的手才不舍地松开。云仙儿沿着台阶，漫步登上舞台。她纤腰束素，素偶一转身，见其明眸皓齿，明艳不行方物。等她翩翩起舞，我付托四周屋子里的小厮将镜子放回正位，四面镜子反射着屋子里的火光，透过窗户，正好将光都射在舞台上。云仙儿便如黑夜里光华笼罩的凌空起舞的天仙。我运用光的反射原理塑造的效果，虽不及现代追光灯，也还勉勉强强。
高风已按早设计好的计划，穿上一身夜行衣，去往劈面的城楼。等他到了城楼上，那些守城官兵的注意力都被劈面的天仙起舞所吸引。半空中，云仙儿一身红衣，特别引人注目。她细步慢攒，环佩叮铛，清扬悠远，让人生出一种可望而不行及的朦胧之感。忽而原地旋转了起来，快似秋风落叶，恰似一朵流云，顺势将藏于衣袖中的红绫抛出，双绫随风而舞，旋身轻摆，宛若鸿雁翩飞，漫步云端，犹若飘仙逸尘之势。这舞，孤苦中带着傲然，让观者油然而生一种敬畏。
但高风无暇欣赏这绝世舞姿，他趁那些官兵不留意，从城楼上将悬着的尸体拉上来。只见那尸体颈部和手上都已生出尸斑，只有面上略显灰白。他的手，摸至尸体的脸侧，感应有一丝不平的突起，果真是人皮面具。他将面皮撕下，就看到一张全然差异的脸。原来，这具尸体，基础就不是他的师父。他恨，恨自己为何那么蠢，竟轻而易举地受骗了。他紧握拳头，想破坏这具尸体。但他忍住，将这具撕下面皮的尸体又放回去，悄悄地退下了城墙。
当高风回到四合院，云仙儿的惊鸿一舞也已近尾声。我立即命人同时将镜子撤掉。光华顿隐，凌空而舞的仙子骤然从城楼上官兵的目中消失。他们在喟叹仙踪无处寻，并未觉察尸体已被人动了手脚。
云仙儿漫步下台，杨勇前去搀着她。“仙若翩飞隐遁去，女若善舞自倾城”，杨勇的形容果真是丝绝不假。高风的情绪一直很降低，或许是真相太过残酷。我付托那些小厮赶忙将高台卸下，把那些竹子烧掉，将铜镜搬走。
待小厮们开始忙得不行开交，我们四个找了间平静的屋子坐下叙谈。整件事情，云仙儿自始至终都只是个局外人，我也不想将她牵涉在内。我道：“云女人今日拨冗前来，相关酬劳，高令郎一定加倍送上。”我一肘高风，道：“喂，你别以为云女人是我年老的朱颜知己，你便可以赖账。”
高风微微一笑：“我哪儿敢啦。云女人的五百两酬金，我明日会派人送到天仙阁。”
“不劳烦高令郎。我已散尽妆奁，自赎出了天仙阁。我此番出来，便没计划再回去。”云仙儿冷冷道，“杨勇，你可还记得你的誓言‘相知相守，永不相负’？”
杨勇手里握着一个锦盒，那是下午陪我逛街时在一家首饰店买的，我想或许是他买给云仙儿的礼物。听了云仙儿的话，他的手又缩了回去，垂首不言。
“看来，是我太傻。游戏人间之言，竟然认真。”云仙儿冷笑中带着一丝讥笑，“今日是我为你跳的最后一支舞。”
“什么？”杨勇终于抬首，“仙儿，你知道的，我已有婚约。”
“我可以离开天仙阁洗尽铅华，你也可以抛下一切和我浪迹天涯！”云仙儿希冀地看着杨勇，可杨勇却又垂下头去。她强忍着目中的泪水，淡淡道：“我知道，你放不下。我会离开天仙阁，离开京城，不会再抱任何理想！”现在的她，已彻底绝望。
云仙儿起身离开，不再看杨勇一眼。看着黑夜里徐徐消失的那一袭红衣，我对云仙儿油然而生一种敬佩。她是误入风尘的无暇玉，勇敢坚贞地追求心中所爱，而杨勇这个懦弱的男人，基础就配不上她的爱。
杨勇终于抬起头，云仙儿的身影已消失不见。他追出院子，怔怔地站在门口，望着无尽的黑暗入迷。
高风怅然一叹：“郎情妾意，可惜情深缘浅。”
“如果是你，你会怎样？”我忽而很呆子地问了一句，见他一愣，赶忙转移话题：“事情已经结束了，我帮你找到了真相，那我们的交易呢？”
“真相？”高风苦笑，“难道真相就是我师父死不见尸吗，到底他是被谁害死的？”
“冒充他的人，即是凶手。”我若说他师父是被大内侍卫追杀被逼自尽，高风会不会要去找天子报仇呢。我决定，对他说善意的假话，虽然我讨厌欺骗。“我爹杀了那个冒充僧人，正是为舅舅报仇。”我称独孤誉为舅舅，也只是想取消他对杨坚的恼恨与怀疑。我又问：“那，我要的工具呢？”
高风掏出一封信，交给我，道：“你要的，或许是这个。这封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我也不清楚。”我接过信，看信封上赫然写着“大周隋国公杨坚亲启”。我莫名地有些好奇，这信里究竟写的是什么，为何会给高风带来杀身之祸呢？
“师父之仇，也算有个了结。但怙恃之仇，我却不能不报！高纬那个昏君，听信诽语，杀我怙恃，我定叫他血债血偿。”高风说着，眸子里流露出的恨意，叫人不寒而栗。
“高纬是齐国之君，也是你的伯父。眼下你怙恃双亡，他也算是你的至亲之人了。你若杀他，岂不是不忠不孝？况且，以你一人之力，又该如何报仇？”说至此，我狐疑地看着他，“你逃至此地，该不会是想借周国之力报仇吧？”
高风只盯着外面漆黑的夜，默然无语。他不言，我也知道了答案。他果真是如此计划的。而他目中的深仇大恨、坚定决然，我也知怕是难以让他放弃报仇之念。我将手里的兰陵剑递已往，道：“这剑，我照旧还给你吧。我知道，这剑对你很重要，但我受不起。”
高风抬首看着我，现在他的目光淡然如水，似乎刻意藏起了所有的情感。他伸脱手，稍一迟疑，照旧将剑收了回去。
我将早已画好的如诗的画像交给他，“这画上之人，是我的丫鬟，如今下落不明。我想请你资助找到她，就算是酬金我对你的救命之恩吧。”
高风扫了一眼画像，将之收起来，只道了声：“好。”
我的心中有些伤感，我和他之间也算是知己，不想如今似乎除了交易，便已无话可说。这难道就宿命？总有些工具阻隔在我和他之间，我有我的婚约，他有他的恼恨，或许我们相互基础就是无情之人。我起身告辞。
高风站起身，看手下那些人已将院子收拾得妥妥当当，将那些人都遣散。我知道，高风手下的那些人，该是兰陵王府安插在周国的亲信势力。果真，高瞻远瞩之人，都市在敌国安插眼线。而这些人，又会成为高风复仇的资本。只是，高风作为北齐皇室之后，借敌国势力去报私仇，他又该如何面对北齐高家的列祖列宗？
到了门口，杨勇照旧呆愣在那里，他的脸上还隐隐带着泪痕。我感伤，既然没有勇气去争取，伤感又有何用？我道：“等到天亮，守城官兵及周围黎民便会发现，城上悬着的尸体并非独孤誉。官府也会派人四处查探，此地不宜久留，我们照旧赶忙走吧。”
走在大街上，夜风带着丝丝凉意。东城离杨府有些远，这会儿也雇不到马车。天也快亮了，照旧先找家客栈住下。我如此提议，杨勇也没阻挡。只是，前面路中间，站着两个黑衣人，看身形，该是一男一女。他们似乎是打着灯笼在等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