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17章 关系（三）

　　窦毅朗声赞道：“李令郎神乎其技，莫说大街上射杀贼匪，即是千军阵中取敌酋，也非难事。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窦大人过奖了，在下愧不敢当。”李渊谦恭地答道。

　　“叨扰许久，老夫也该告辞了。惠儿，我们走吧。”窦毅和窦惠离去。

　　经过一番折腾，已近黄昏时分。独孤伽罗道：“渊儿，你远道而来，我这个做姨母的还未和你好好吃顿饭。眼下晚膳时分快要，你不如就留下用晚膳吧。我将你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弟都叫上，近十年未见，你们表兄弟也生疏了，正好联络情感。”

　　“嗯，甚好。”杨坚道，“贤侄的人品武功，堪称上上之选。正好让我这些不成器的儿子好勤学学。”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果真，杨广这个冰山脸，虽面上依旧没什么心情，但眸光却难免阴郁了几分。我立即缓和，半撒娇道：“爹，你也别妄自肤浅了。你的子女哪一个站出去比别人差？”

　　“哈哈，照旧我的女儿贴心。这个窦毅，素来在朝中就多方与我为难。刚刚你可真给我长脸了，几句话问得窦毅哑口无言。”杨坚笑呵呵地起身，走到我身边，搭着我的肩膀，摸着我的脑袋。

　　就在全家其乐融融之时，李渊忽而双膝跪地：“请恕小侄有一言不吐不快！”

　　“哦，贤侄有话但说无妨，何须行此大礼？”杨坚依旧乐呵呵隧道，见李渊神色郑重，他的笑容收敛，一派肃然。

　　“小侄听闻，当年姨父向外祖父求娶姨母之时，也是于百步之外射中屏风中的孔雀眼。故而，小侄斗胆，请姨父姨母应允小侄与丽华表妹的亲事。”李渊鼓足勇气说完，抬起头却见众人脸色凝重，厅内寂静无声，他的心也直沉谷底。“姨父，我与丽华表妹的婚约，是您与先父定下的，难道——”

　　“绝非我有意悔婚，而是世事难料。”杨坚长叹一声，继而不语。

　　“渊儿，你或许还不知道。月前，皇上颁下圣旨，命八大柱国各选一嫡亲女子作为东宫正妃待选，丽华便在遴选之列，我们也是无可奈何啊。”独孤伽罗已往，将李渊搀起。“渊儿，为人怙恃者，谁人不望女儿能嫁得如意郎君，怎奈圣命难违啊。”

　　“什么？太子妃待选？”李渊如闻晴天霹雳，原本炽烈的目光变得失望，他茫然四顾，似乎是在寻找什么，最终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表妹，真是如此吗？”

　　我并未回避他的眼神，只默然颔首，目光淡然无波。与我的目光相遇，他本就失望的目光酿成绝望。他或许想从我的目光中，寻得一丝失望和忧伤，知道我的心情也如他一样，为我们这段不明结果的姻缘扼腕。可我没有，我那淡然自若神色告诉他，我基础不在乎这段婚姻，一直只是他一厢情愿。有时候，要一小我私家死心，不需要任何言语任何理由，只一个眼神便已足够。

　　几家欢喜几家愁。杨广见到现在的我，决绝无情，他的心绪大好。或许，杨丽华之前拒绝他之时，没有如此狠绝。

　　“爹，娘，我来啦。”杨俊小跑着进来，额上另有细汗。他一进院子，见到屏风上那穿眼的孔雀，就俯身去摸着那个穿孔，道：“弹无虚发，李家表哥的箭术让小弟佩服。哪日，你也教教我吧。”

　　紧随杨俊而来的杨勇察言观色，感受气氛有些差池，遂道：“三弟，你不是说肚子饿了吗？”

　　“饿了啊，那就开席吧。渊儿，走，和姨母好好聊聊。”独孤伽罗接过话茬，拉着李渊的手，步入饭堂。仆人丫鬟们已将酒席备好，几人按长幼尊卑入席。李渊是客，靠着独孤伽罗坐，我的上首是杨广，下首是杨俊。

　　独孤伽罗殷勤地为李渊布菜，李渊也向杨家人祝酒。此情此景，颇有些其乐融融的温馨。我想起现世的怙恃，他们面对一桌家常小菜，是否也在遥想曾经一家三口的温馨。念及此，我的心绪一阵伤痛。我举起手边的酒杯，一饮而尽。喉头和胃里传来的灼痛，果真减轻了心中的忧思，这即是借酒浇愁吧。只是，无论怎样强颜欢笑，照旧掩盖不了眼底的愁，心底的伤。李渊酒过一旬，便以有伤不宜饮酒为由，离席而去。我硬是挨到席散才走。

　　饭后消食，我漫步池塘边的小道。斜阳将落，残霞如血，远天一片迷茫的红色。来这天久，我还未细赏一下贵寓的风物。青葱的树木，翠绿的蔓藤，遮盖，缠绕，摇动，低垂，乱七八糟，随风飘动。陌生的情况，满目荆榛，寥寂无人，只有一池秋水在夕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菡萏落，幽香清。

　　波光映在我的眼里，也曾听如诗提及，这个池塘即是我“失足落水”之处。我无法不牵挂现世的怙恃，他们皆已年迈，没了我，他们该怎么过？我没有勇气去肩负本该是杨丽华的使命，无法理清她那些暧昧不明的关系。我闭上眼，深呼吸，理想着从这里跳下去就能回去现世。我的一只脚已伸出去，将要纵身一跃之时，感受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将我推了回来。在那一刻，我似乎又看到水中杨丽华那白得透明的脸庞。

　　“丽华！”我听到有人轻声唤我，转头，竟是李渊。他的目光中还透着后怕，显然目睹了我差点跳入水中的情景。我淡笑着：“你还没走啊？不会是一直在这里等我的吧？”

　　“不错！”李渊沉肃的语气，让我心头一紧。他忽而用手抓住了我的肩膀，目光中带着忧伤：“还记得昨日初见，你道‘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我想知道是怎样的心绪，让你能吟出这消沉无奈却又洒脱不羁的情怀？我想知道，为何，命运让我们不期而遇，让我们生死不弃，却又让我们之间横亘着一堵无法逾越的墙？我不信命运，我只信我的心。我的心告诉我，无论你我之间有着怎样的阻碍，只要有你相伴，我也能跨已往。若是你愿意，我会带你离开京城！”他的目光，借着酒意，氲着夕阳，显得更为炽烈。

　　我将他的手自我的肩头拿开，望着那映着晚霞的荷塘，那干枯的残荷，不去看他那坚定而深情的眸子。我知道，他现在之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但我却不得不考虑，若真的接受他的资助，我将何去何从。我欠他的情，该如何还？以身相许吗？我做不到。

　　“你该知道，我如今是太子妃待选。我若是走了，会牵累于你！”我声音很淡，语气却透着坚决。

　　“只要有你相伴，我不怕牵累。”李渊言辞恳切。

　　我能体会到他目中的坚决，也能体会到他的一片真情。他是个文武全才的有为青年，他将是唐高祖李渊，他前途一片灼烁，而我只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不知，下一刻我是否会挣脱杨丽华的身份，回到现世生活。更不知，过几日我是否会成为太子妃，步入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宫墙。他的认真，他的心痛，都提醒我，该和他把话说清楚。我淡淡一笑：“你我萍水相逢，你舍身相救，我感念于心，但仅限于谢谢，绝无半点男女之情。”

　　“我不信！你若无情，又怎会在我中毒之时掉臂生死为我吮吸毒液？你若无情，又怎会在窦毅刁难我时挺身而出为我解围？你若无情，又怎会在四下无人之际意图投水自尽？”李渊迷离的眼神望着我，直摇头。

　　“我本就是无情之人，只是你自欺欺人而已。我为你所做的任何事，都是因为你救过我，是出于谢谢。我基础就不会轻生，就算轻生，也绝不是为你。”我狠绝隧道，“李渊，你醒醒吧，我基础就不爱你。”

　　李渊怔怔地望着我，似失望，又似释怀，仰面望着天空那抹红霞，以苦涩的笑容来掩盖此时的心情。“我明白了。襄王有意，神女无梦，但我怕是没你这般洒脱。”他再次看向我，挤出一丝笑容，快步离去。希望，他能早些释怀。

　　我抬首望向天空，那昏暗的夕阳光华尽逝，似老叟的眼眸，凄迷黯淡。我沐着夕阳的柔光，心中一阵空荡荡。想来可笑，来此没几日，九死一生不说，还撞上一段桃花运。想着刚刚投水时那诡异的一幕，显然我想死都不行了。杨丽华，你真的是幽灵吗？你究竟想怎么样？“你究竟想怎样？”我将脚边的一块石子踢入池塘里，愤愤地问。

　　“你还真是铁石心肠啊！”杨广从道旁一棵柳树后走出，“相比你对李渊的一番话，你之前对我所言，还真算是仁慈宽厚了。”

　　“哦？我之前对你说过什么？你知道，我失忆了，要不你告诉我。”我反唇相讥，我这会儿心情正欠好，你竟撞到枪口上，那就让你吃火药吧。

　　“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从未说过那些话，我们之间并非不行能。”杨广现在似乎心情大好，言辞之间另有些恬不知耻。

　　“你别做梦了。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之间什么可能都没有。我拒绝谁，或是接受谁，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咬牙切齿隧道。

　　“原来，落到水里一次，你倒变得更胆大妄为了。你以前，从不敢对我如此说话。”杨广嘴角扯出讥笑的笑意，“不外，这样的你，我更喜欢。”他笑着走开。看着他那千年冰山脸上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不由满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