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从上次小聚之后，我们的生活也逐渐田地入了正轨。盛明明回到章丘，继续在他们医院临床实习，短暂的离别也是为了以后能够更好地相聚。能能他们休考研假的同学们也回到了科室里，让原本有些冷清的房间一下热闹起来。
曾经下午空闲时我会坐在休息室后排的椅子上翻看相册，看一看在学校里的时光。初次报到时的自我介绍，第一次班级聚餐，辩说赛，最多的照旧在宿舍里几小我私家疯玩打闹的场景。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差异的人走上了差异的门路。
各怀心事，或者说，各怀鬼胎。
十二月的大雪来也急遽去也急遽，就像是2021年一样。还记得2020年的元旦前夕，我们和付源他们两个寝室相约一起去暖锅店庆祝。吃饱喝足也不急着走，坐在暖锅店里一边打游戏期待着跨年钟声敲响的那一刻。
时针指向十二点，满堂的主顾互道新年快乐。那一刻没有职位差距，没有爱恨情仇，只是一种单纯的祝福。现在追念起来，我还能记得结账走出暖锅店的时候正巧有一片雪花落在我的头顶。昏黄的路灯下雪花飞翔，晶莹得像是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相较之下，今年的跨年显得有些冷清。明明身在章丘，照片里他伴着一场雪在章丘深夜的街头闲逛，呼出一口哈气，盘旋而上直至消失在路灯昏黄的灯光里。付源和田哥各自回了家，看朋友圈里满桌的菜肴倒是令人羡慕，只留下我和日成两个外地人独守空房。
不外我们倒也没那么惨，日成买来他最喜欢的卤鸭货，我准备好啤酒和炸鸡。我们窝在宿舍的小房间里，静静地听窗外风吹过枯枝的声音——干枯的树枝也会在来年生长出新的枝芽。
实习进行到现在，已经小半年了。我也逐渐适应了这份事情，至少已经可以分得清学生时期和医生时期的界限。是的，我现在是医，不是学。
如果说三楼检验科的形容词是繁忙，那急诊的形容词一定是焦虑。
“咆哮而来的警灯带来如风中残烛般的生命，我不停地奔跑只为了那一线微茫的生机。”
在付源的朋友圈里，我看到了这样一段话。
他比我早两轮去急诊，而这段话正是他到急诊第一天写下的。
现在，也终于轮到我要亲身体会这样的生活了。
坦白讲，我有些畏惧急诊。不仅仅是因为这里压抑的气氛和紧张的事情，更是因为我畏惧看抵眷属的眼神——绝望的，空洞的，甚至是心怀鬼胎的眼神。
“我觉得，太有共情能力的人不适合这里。”
到急诊的第三天，急诊科的山海老师就这样直白地对我说。
我缄默沉静。
因为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曾经我和付源开玩笑，等他死了不要埋在我旁边。他问我为啥，我说怕你偷吃我贡品。换来的是他的一个大大的白眼：
“狗工具，死了还这么护食。”
可是在急诊真的见过那些为朋友号啕大哭的人，那些为亲人跪地祈祷的人，甚至是那些神色冷漠的人时，我实在是无法说服自己冷漠理性地看待这一切。
人非草木，孰能无心。
“敬威，MCV是什么意思？”
帝迈血球仪前，山海老师指着屏幕上的血通例陈诉单提问我。山海老师可以说是急诊科很是有职位的一位老师，圆滔滔的身材，却和他严厉的性格大相径庭。
他会突然提问某一个知识点，若是答不上来，期待着的将会是严厉的批评，臊的人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然后结合他自己的事情经验，细致地解说这个知识点。
坦白讲，刚接触他的时候觉得他实在是不近人情，也并不适应与他的相处方式。可是接触后才发现，原来严厉的他在背后也有心细如发的一面。
好比他会因我粗心导致的操作失误大发雷霆，可是在气消了之后也会悄悄地塞给我十块钱，然后傲娇地说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钱你拿去买杯奶茶喝。
“平均红细胞体积。”
“单元？”
“额……微升？”
我尴尬地挠了挠头。
果不其然，山海老师抬头看了一眼我，瞬间我就知道自己并没有回覆正确。
“是飞升。回去好悦目看书，别犯这种低级错误。”
我点颔首，还好戴着口罩，否则病患会看到我的脸红得跟花牛苹果似的。
“红细胞平均血红卵白浓度缩写是什么？”
山海老师又猝不及防线抛出一个问题。
“MCHC。”
这次我回覆得很坚定，山海老师也冲我点颔首。
“嗯，这个倒是记得清晰。你来看看这个血通例陈诉，看出什么了么？”
山海老师侧过身子，让出半个电脑屏幕。我凑上前，仔细地阅读屏幕上那一行行小字。
“不用看那些有的没的，看MCV，MCH和MCHC这三项就可以。”
山海老师或许是发现了我的目光偏向差池，出言提醒。我尴尬地咳了两下，把目光投向山海老师说的项目。
“这小我私家MCV，MCH，MCHC都正常啊。”
“那他为什么会有贫血象？”
“难不成是再障？”
山海老师摇摇头，伸脱手指在初诊一栏点了点。
“车祸外伤……急性失血性贫血！”
我名顿开，转头看向山海老师，他终于满意所在了颔首。
“没错。这小我私家是昨天晚上急诊接收因为车祸送来的，其时另有交警随着一起来的，他的这个血象很有代表性。”
山海老师顿了顿，继续说：
“所以说我们检验人员不仅要把自己的基础知识学扎实，还要学会结合临床诊断判断患者类型。虽然你们拿的学位是理学学士，但是别忘了你们的全名叫做医学检验技术，医学。”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响起，山海老师接听后应了几句，随后嘱咐在急诊一起值班的秦老师：
“抢救室采血，我先去了。”
“没问题，你去吧，这里有我们呢。”
秦老师从电脑后面伸出头点了点，随后又唤我已往：
“敬威，妇儿楼那边的末梢血我已经扫码了，你来做上，等山老师回来就可以直接审核了。”
2
我坐在工位前，把秦老师扫码标注好的样本一个一个上机。随着时代的进步和科技的更新换代，检验科的事情已经比从前轻松太多。好比我面前的这台帝迈血球仪，把血液混匀后放在探头底下，按动按钮就可以自动吸样自动检测，最后泛起在电脑瑞美系统终端的就是一个又一个数据。
“检验流程可以简化，但是对检验人的要求不能轻松。基础的操作要会，有关的理论知识也要扎实。”
曾经与医学院的专业课讲师李老师聊天的时候，她曾经这样申饬我。
“敬威，帮我拿一套最细的针，另有一红一紫一粉三个管子。”
我回过身，看到一对年轻的怙恃抱着一个小婴儿站在采血窗口前，山海老师紧跟其后，适才倒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我不敢延长，照着山海老师的付托，取了他要的工具。秦老师也起身走了过来，问是否需要资助。
那对伉俪将孩子放在了采血窗口的台子上，山海老师从我手中接过管子和针，从窗口的小盒子里取来碘伏压脉带和棉签，最后用免洗消毒液仔仔细细地清理起了双手。
“你们两个一定要把好孩子别让他乱动，咱们争取一次就乐成。”
对小伉俪说完，山海老师又转头对秦老师说：
“小秦来帮我一下，等会你来帮我换管子。”
“好的山哥。”
我识趣地退到一边，看秦老师和山海老师相互配合操作。
系好压脉带，山海老师用手指轻轻地触摸着婴儿幼嫩的胳膊，寻找着可以下针的血管。因为是下午，急诊没有许多人，所以也没有患者会来打扰我们。房间里只有机械的嗡鸣声，我似乎能听到每一小我私家的心跳——我的心跳在山海老师下针的那一刻似乎停滞了半拍。
系带，定点，消毒，穿刺，整个流程山海老师的行动洁净利落。孩子或许是感受到了疼，一边哭一边挣扎，还好有孩子怙恃可以压制一下。山海老师完全没受影响，手中的针稳如磐石。看着软管里泛起了回流的血液，我们感受到在场的每一小我私家都松了一口气。
“敬威，把这管通例摇一摇先做上。用手工编码，等会再补录信息。”
秦老师侧过身子把一管血通例交给我，我赶忙接过来。管子上还保留着一点点孩子的温度，颜色也是鲜红——相较于成人暗红色的静脉血，孩子的静脉血颜色越发鲜艳。
我在机械上手工编辑好了样本架和样本编号，看着试管架带着试管走进机械里，转过身的时候，山海老师已经结束了采血在整理物品。另外两管血液被放在架子上，期待稍微凝固之后就可以离心上机，成为一行又一行精密的数据。
“真是太谢谢您了，适才我们还在担忧这么小的孩子没法抽血呢。”
小伉俪抱着孩子，对着山海老师面露谢谢。孩子在妈妈的怀里沉沉地睡去，是不是努动着小嘴，似乎在做一个香甜的梦。
“没事，等或许一个小时回来取结果。今天回去之后伤口别沾水，记得给他多摁一会。”
山海老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朴的嘱咐几句，便收拾好工具回到房间里。
“老师你也太厉害了，这么大点小孩都能扎出来。”
小伉俪抱着孩子离开后，我凑上跟前去。这不是彩虹屁，我是发自内心的，由衷地佩服他。只有扎过针的人才知道，给小孩采血有多不容易。孩子的血管又细又薄，稍有不慎就会扎穿，青紫一片。
“山老师这么多年老师傅了，敬威你可得多跟山老师学学啊。”
秦老师把条码打出来隔着电脑递给我，我接过来，扫码补录进系统里。血通例的结果只出来了一部门，看上去白细胞有一些高。山海老师摘下口罩，走到洗手池前用七步洗手法细细地清洗双手，又从旁边的盒子里抽出两张擦手纸——一张擦手，一张擦汗。
“我也紧张啊，这么大点的小孩。”
山海老师一边擦汗一边难得地对我们笑了起来。
“孩子是早产儿，也真是遭罪了。”
山海老师把纸扔进垃圾桶里，换了套口罩手套，继续坐回电脑前。
“其实这个工具就是熟能生巧，是咱们检验人基本功。所以敬威你一定要练好基本功，可千万不能苟且偷生。”
“那……为什么一定要扎胳膊呢？扎手指不行么？”
问题一问出口，我就忏悔了。山海老师看了我一眼，然后狠狠地捶了我的胳膊：
“你这话说的，能扎手指还用这么费劲了？生化和免疫的项目哪里能扎手指。”
我尴尬地嘿嘿一笑，不外山海老师也没有介意，回过身继续看着电脑上的结果。
“你来看看，这孩子的结果有什么问题？”
山海老师指着陈诉问我。
“白细胞高，血红卵白有些低。”
“你觉得是什么问题？”
“我感受不像是熏染。”
我说出了我的看法，看到山海老师点了颔首。
“为什么？”
“新生儿的白细胞应该是4.3到14.2，成人是3.5到9.5，所以我觉得这是生理性的升高……虽然，还得等CRP出来之后再定。”
“回覆得不错。系统里设定的是成人的参考规模，所以这里会被标红警告升高。虽然机械会给出正常规模，但是咱们也一定要记下每一个项目，差异年龄段的参考区间。”
看得出来，山海老师对我的回覆比力满意。
3
下午回抵家的时候，付源已经准备好了晚餐。前些天日成田哥他们来家里吃暖锅剩下的牛肉卷配上方便面，一大锅热气腾腾的端上了桌。我坐在沙发上，看付源把碗筷放在我的面前。在急诊忙活了一下午，躺在沙发上真的一动也不想动。
没错，就是累的。
“剩了不少牛肉，你要是觉得淡的话就去厨房把蘸料拿来，横竖我觉得这个辣牛肉汤面味道已经挺冲了。”
我坐直身子，脑袋照旧晕晕乎乎的。外面天已经黑透了，冬天的天短得出奇，倒是和面前这一锅热气腾腾的方便面大杂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外有一说一，这样阴冷的天气吃一锅这样的热汤面，暖了肚腹，倒是舒服。
“今天回来的有点晚啊，怎么，下午这么多事？”
“那倒也没，主要是随着山海老师去了频频抢救室，最后把条码都补齐了才回来。”
我一边盛面一边说，筷子夹起一大团面条放进碗里，再用汤勺连汤带肉地捞上一大勺放进碗里。
“啊？你今天又跟他？”
付源盛面的行动停下来，有些受惊的看着我。我能理解他的反映，对于究竟山海老师的脾气不算太好，所以许多人都不太喜欢随着他。
“他的气势派头，你居然能受得了？”
我想了想，点颔首。
“我觉得他除了脾气急了点，但是人很不错嘛。”
我从茶几下层把纸抽拿出来，把溅在桌子上的方便面汤擦洁净。
“而且随着山海老师真的能学到不少工具，他真的好厉害啊。”
付源嘴里正嗦着面条，听闻我这样讲抬起头，挑了挑眉。
“怎讲？”
于是我一边吃面一边给他讲述了一下今天下午山海老师是怎么精准地给那个小孩子采血，付源听罢，也是止不住的感伤。
“太厉害了，感受那个血管都不比针粗，结果山海老师一针就进去了。”
我实在是不敢想象，如果是我的话我该怎么办。其实有些内疚，在采血这件事情上我真的欠缺太多。虽然在学校学习静脉采血的时候我们同学之间都相互练习过，但是那时候我就扎得不是很好，而且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早就忘了个七七八八。
坦白讲，不知为何，在给人采血这件事情上我总是有一种莫名的心慌和抵触。作为一个检验人，基本功练习成这样属实不应该。
听秦老师说，之前张祐荣他们那一组在急诊实习的时候，或多或少都在窗口练习过采血。可是我来到急诊已经有几天了，照旧没有勇气上手。
“我觉得你可以先从简朴的开始，秦老师，吴老师她们不都市轮转去急诊嘛，请她们资助带带你也是好的。”
我点颔首，继续喝碗里的面汤。
“有一说一，山老师虽然是中专结业的，但是人家是真的很是厉害。”
“啊？他是中专么？”
我有些惊讶，究竟在附院这样一个大三甲医院里，人均985硕士起步，中专实在是有些少见。
“怎么？看不起中专？你可别小看他们那个年代的中专，那都是佼佼者才气去的。”
付源又给自己盛了一碗面。我把碗推已往，示意他给我也盛一碗。
“懒死你得了。”
付源翻了个白眼，不外手里的行动倒是很老实。
“人家这么多年凭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条理，从下层做起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多不容易。”
“是，我也很敬佩他，只是中专起点……照旧挺震惊的。”
我接过碗，吹散上面的水汽。
“你知道，中国有几多乡村下层医生么？”
付源突然问我，我摇摇头。
“74.7万人。那你知道中国有几多村子么？”
我照旧摇摇头。
“50.9万个。”
付源笑笑，继续说。
“平均每个村子不到两名医生。七十多万人中可能专科学历的都不多，更别提本科了。他们大多数是中专学历，可是就是这七十多万人，在咱们看不到的地方跟咱们的老师们一样，治病救人。”
付源顿了顿，继续说：
“你来自于都市，我也来自于都市，咱们实习在大三甲医院，所以在咱们的认知里他们离咱们很远很远。可是他们也扎根在这里，努力地守护一方土地，他们也应该被人看到，被人赞美。”
付源说的是对的，我简直是在“何不食肉糜”。
“山海老师中专起点，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值得敬佩。咱们的老师高学历，甚至有一些照旧学科带头人，值得敬佩。他们呢，虽然是中专学历，但是依然在从事救死扶伤的事情，他们一样值得敬佩。”
说话间，付源吃光了最后一口面条。
“学历有崎岖，但是救死扶伤的人不分贵贱。”
“你明天在哪个岗？”
吃过饭后，我在厨房刷锅洗碗。晚饭已经是付源准备的了，实在是欠美意思让他再干其他的。
“应该是急诊吧，我忘了。”
“教教我采血吧。”
我把抹布挂在挂钩上，问他。
“不教，我怕你一生气给我戳个对穿。”
“你再敢多说一句我现在就把你戳个对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