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章 六十岁会跟隔邻老太说些什么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宋] 辛弃疾 《青玉案·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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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男人逃进澡堂是个失策,云舒带着官府一干人等把门一堵,让里面百八十人都出来认领衣服,最后那没得找摸的自然就是凶犯,连那受害女人一指认,确定下来,于是连害了八九位闺女的采花贼花五就此归案。
官府的力量是强大的,青离从见到那一堆捕快,就打好了算盘——利用云舒。
“百芳园勾通伏莽,诱骗强抢良家女子入楼,你要不要带人去查一下?”
这倒也并不是诬告。开始时楼里可能只是明知是拐抢来的女子,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买入,厥后则形成了专门的供应线,特地去要求伏莽“送货”了,青离知道,起码兰儿和香云都是这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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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来了许多几何人,像把田螺肉从壳里抽出来似的把女人们一个个全找出来问供,开始好些人还不敢说,厥后觉得这位大人是动真格为她们做主了,才七嘴八舌地供出实情,老鸨子都跟哪个拐子哪家响马有勾通,每月或许有几个新人送来,等等。老鸨虽一哭二闹撒泼不认,也当不外铁证如山,而且由这条线上,连摸出几个拐子响马也是有的,这都是后话,暂不提了。
公人们忙得不行开交,青离偷空找来两月前的名册翻阅,还没找到“紫迷”的名字,外头有人来报说学琵琶的一批女人回来了。
青离抛下册子,飞一般下得楼去,眼前是四五位女人,却不见里面有姐姐的样子,于是她抓住领头的急问:“紫迷未曾在里面么?”
“我就是。”
……
天下同名姓者多矣,她不是没给自己提过这个醒,可照旧没想到当事实摆在眼前时,自己比预料到的还要失望许多许多。
一切又要重新开始了……
“青离。”五个女人鱼贯着飘上去,又有一小我私家影飘下来,在她面前不入眼地晃着。
她低着头,没力气答话。
“你是不是在找人?”
青离骤然抬起眼睛,一颗心怦怦跳起来,她本就觉得云舒泛起得太巧,莫不是知道什么了?
“我看你拼命翻那名册,是不是找人?”
她长出一口气,原来这样,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此外借口,于是颔首。
“你曾说过有个姐姐的,可是找她?若是,我帮你啊。”
青离的经验是一个谎往往要用另一个来圆,所以隐瞒的高境界是:说实话,但把重要部门省略……
她原来对沈家透露的一点信息就是这样的,说了爹娘原本是军中将领,天顺初年冒犯,全家俱死,只逃出她与姐姐俩人,只好流落青楼。
青离避着云舒的原因不用说了,可此时他所能提供的资助诱惑太大,由不得她不犹豫。
“此外不说,论到找人,谁还能比我们是行家?”云舒又笑道。
“……喔……”这一声,算是默许。
云舒似乎很兴奋,连声道,“那说定了。”
青离扁着眼睛,心说,这世上还真有这么乐意被人利用的家伙。
不外如果一定要的话,她心里会偷偷认可一小下:“利用”换成“需要”也说得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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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来跟我过吧。”云舒又道,意识到有点误解,马上增补了一句,“我是说过年,今天三十儿了。”
过年?这个词青离似乎听过。
去年过年她在哪里?似乎是往云南赶的路上。前年似乎在某巡抚府中跟下人们一起吃剩饭。大前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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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冬日里难得暖和的天气,穿件夹袄就不冷,于是青离和云舒坐在县衙的房顶上,边吃饺子边看那焰火,左边趴着吞脊兽螭吻,所谓龙生九子里的一种,右边趴着一只秃尾巴野猫。
“对了,青离,我第一眼看见你,差点没认出来。”云舒嘴里有工具,含含糊糊地说。
“怎么?”
“那个……哦……就是觉得,原来你是女的……”
“好眼力。”青离极端虚弱地答道。
“可是……那个……你怎么会在那种地方?”
“我没问你,你凭什么问我?”青离白他一眼。
“我你知道啦。得了信儿花五许是在那里泛起,前去埋伏的,都是公务!”云舒急辩解说。
“奥。”
“那你呢?”
“我没问你,你凭什么问我?”
“我不是告诉你了嘛。”
“那是你告诉我,可我没问你啊。”青离斜着眼睛活欺负人。
……
云舒想了半天,换个攻势,道,“其实我知道了,老鸨招供说个混混儿把你卖去的,你故意的是不是?”
“知道就好。”
“……可要真是客人,你怎么办?”
青离转过来,有些认真地看着他,“大过年的,何须给自己找堵。”
云舒不说话了,低头吃他的饺子。
“对了,兰儿和香云厥后怎样?”青离为挽救冷场,道。
“兰儿原是从太原拐来的,部署送回家去了。香云虽也是抢来的,却不愿回去。”
“怎的呢?”
“她说她娘连生了八个女儿,天天挨打,她打小也没穿过件囫囵衣裳,还不如在这儿有吃有住的。”
青离默然,她自号不恕,是因为另有人可以怨恨,香云这样的,却怨恨谁呢?
半晌,她笑起来,向劈面的人道,“香云看上你咧。”
“瞎说,她哪里见过我?”
“那个婆婆告媳妇的案子不是你断的?证人都忘了?”青离笑,便把那天闲聊说嘴内容告诉云舒。
云舒追念起来,于是听着傻乐。
“就自得忘形吧你!”青离杵了他一指头。
“不是,我是觉着那个‘六十岁拿去说嘴’有意思。”云舒一边说还一边笑。
这时一个金黄色的焰火升腾起来,在空中热闹地绽开。
于是青离、云舒、秃尾巴野猫都一动不动地看着天上。
青离在想,到六十岁她会跟隔邻老太太说些什么。
她曾经很喜欢过一小我私家,这人勉强还算不错吧。
她跟他差点死在一起。
老太太或许会撇嘴,因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每年打仗都有无数敌人死在一起。
那么有一年过年的时候,他们一起坐在房顶上,吃饺子看烟花,旁边有一只烦人的野猫。
老太太或许会问,然后呢?
然后他娶了一个门当户对温柔贤德的官家小姐,或者还会纳妾。
然后呢?
然后生了一对漂亮懂事的子女。
然后呢?
然后他破了许多案子,论功封子封伯应该办获得的。
然后呢?
然后他功成名就,辞官颐养天年,寿终正寝。
老太太就奇怪了:可你在哪呢?
真笨的老太太,要是我没远远看着,能知道这些吗?
奥,对了,我不太相信自己能活到六十岁,所以要怎么知道这些事情呢。
那就埋在能看见他的地方吧……
(三十六章 焰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