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章 红粉化灰夜夜哭(五)
欲迎天子看花去 才下金阶却悔行
恐经失恩人旧院 回来忆着五弦声
——[唐]王建《宫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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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韩鸦儿用马屁铺垫了很久,青离赶到时,也不外刚刚说入正题。
天伦殿上,昭阳侯坐在正中的石青金钱蟒椅上,身边几个侍卫眼睛都睁得溜圆;郑夫人坐在旁边的绣墩之上,仍然闭着眼捻着佛珠,似乎事不关己一般,与之对比的是韩鸦儿的疾言厉色;四周围了一圈子人,殿外更是乌泱泱的。
“什么无头女鬼,其实基础不是鬼魅,是人化装的!奴婢查了多日,想了多日,终于想出那女人用了什么措施装神弄鬼!”韩鸦儿跪得笔直,高声道。
“还不快说!”
“如果一小我私家重新到脚都是黑的,在夜里远处基础看不着。”
“那女人又不是穿黑的。”
“她一定是里面全黑,连脸蒙上,外面披件白的,等到了地方,把风灯一灭,白衣一脱,就溜掉了!”
昭阳侯沉吟半晌,道,“鸦儿此说听似有理,可为何说与郑夫人有关呢?”
“我瞧这风灯眼熟得紧,众位瞧着呢?”鸦儿并未直接回覆,反捧着那日留下来的证据,展示道。
“似乎见过……可想不起来。”人群里有人应声。
“细瞅瞅,上头有字儿哪。”
众人细看,虽然不会是红笔写成的大字,但似乎确实有模糊的印迹,似乎原来用纸贴过什么字样,被撕去抠掉了。
“莫不是去年做灯谜的灯!?”昭阳侯一下子站起来,惊着拿过来详辨。
“其时灯笼用完都归回各夫人库房了,想那灯谜都是连成句的,侯爷一查就知道谁房里少了工具。”鸦儿自得地笑道。
为求证实,很快地,下人从列位夫人的库房内搜出许多灯笼,其中郑夫人的三只,式样与“女鬼”手中风灯全无二致,上面划分三句:乌木雕成无艳色;不唱菱赞美佛语;只在好事无量处。
“一心一意事菩提!”有这三句提醒,侯爷一下念出了先前难以辨认的字样,又惊道,“这个本侯记得,迷底是木鱼,可不是郑夫人的灯谜么?”
众人惊哗,议论纷纷,许多人的看法是纵然跟郑夫人有关,也怕是下人干的。
一直没什么反映的白胖妇人终于欠起身来,眼睛似乎微微睁开,却又深深低下头去,道,“侯爷且容妾身禀告,妾身的库房楼顶,因受风雨,约一月前开裂了,最近贵寓多事,并没顾得上修,要从妾身的库房拿工具,并纷歧定要妾身手里的钥匙不行。”
这应该不是假话,否则也太容易拆穿了。
“再者,妾身看现在地上那件白衣,似乎是外洋来的洋缎,妾身一向土布棉衣,库房里从未曾有那些工具的,侯爷也知道。”郑夫人继续说道。
谁最爱洋缎?
如果有人问这个问题,回覆一定异口同声:管亦香。
管亦香在破庙里的时候,她的库房应该有人可以打开。
“好鸦儿,你未免也想得忒清楚了。”昭阳侯坐回座位,拿起青瓷茶盅,将杯盖在杯口磨了一下,冷冷道。
这一瞬间内,猎人与猎物的关系似乎掉了个个。
人群中响起了“原来如此”的声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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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奴婢不外是合理推断而已……”韩鸦儿慌了神,忙跪下道。
“本侯记得你并不识得几个字吧,为何知道与郑夫人有关?”
“……是,是净儿告诉奴婢的……”看这情形,韩鸦儿哪里还敢隐瞒。
“什么白衣黑衣也是她说的?”
鸦儿适才还唯恐人不知道自己的智慧,此时却恨不得全推在别人头上,叩头连声称是。
“鸦儿姐姐,夫人死后,我当你是在这儿的依靠,你怎可这样栽我?”,“净儿”忙也出列下跪,哭诉道。
昭阳侯眯起眼睛看看地上的两个丫头。好歹他也是几十岁的人,有些基本的判断能力,以他对韩鸦儿的了解,怕她是被人当了枪使。至于净儿,是两个月前新近入府的,一进来就发生这么多事不说,平素的样子,也似乎有些深藏不露。
于是他问道:“初三晚上,你们都在那边呢?可有人作证?”
鸦儿供称说一直是与另外一个丫头一起当值,可那个丫头前天刚上吊死了。
净儿供称说子时左右与大伙儿一起看到那女鬼向西行去,可各人都太惊愕以至于没人能明确为她作证。
简言之,两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对了!”净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下站起身来,显出娇小的身材,“那女人长得高着呢,大伙儿看我怎么会是?”
不错,前面交待了,韩鸦儿个子很高,吕小沐却玲珑纤细,于是暗流涌动的舆论似乎偏转过来,因为各人印象中,白衣鬼的身形颀长。
“净儿”的面具下,吕小沐暗自发笑,谋划还算周密,这个肩负还叫得响吧?
应该可以结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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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稍微犯了一点错误,或者说,她也许欠了一点运气。
韩鸦儿突然名顿开般扑上来,抓着她的衣领,目眦尽裂地吼道,“不是蒙着头,是缩着头!因为没头,才高啊!”
人心里转过的工具比语言描述得要快不知几多倍,这是句逻辑不通的话,可当一小我私家想明白了,差不多所有人都明白了。
将黑布蒙头的思路稍微一变,可以想见,把整小我私家都在白袍中罩着,也就是说头部藏在外衣肩部的位置,同样可以到达远看“无头”的效果,而且由于人们的心理定势,盘算身高时是连头算的,一个小巧的女子就可以让人感受很高。
小沐的脸上有些白了。
这样的话,她就跟韩鸦儿又站在同等嫌疑线上——不,以多年的了解,人们恐怕会猜到,鸦儿有这个心,也没有设局的功力。
纠缠下去,只怕大事不妙……
怎么办,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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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节骨眼上,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一个满面尘灰的女子顾不得礼数,从门外扑进大殿,抱着她的腿呼道,“净儿,初三晚上你不是去给北院秦夫人送描花样子去了?怎么不告诉侯爷呢?”
小沐立时一愣,她是给秦夫人送过工具,不外不是初三,而是初二晚上,若叫来对质,岂不全露馅了?那青离这么说是何意思?帮她照旧害她?
“这是谁!”她还没来得及答话,昭阳侯先问道。
“净儿的姐姐,跟净儿一起进来的。二妹妹赐了名‘慧儿’的烧火丫头。”上面大奶奶从容发话答疑,倒把小沐青离都吓了一跳:来时基础没看她睁眼睛,居然也会记得。
“因为我回来时,已经看到白衣女人,足以说明我不在场,前头的事情就没提了。难为姐姐还记着。”小沐镇定回来,强笑着回覆,这会儿怎么说她也不能跟“姐姐”唱起反调来。
“你回来都子时了,之前那工具闹了好一会儿呢!若秦夫人能作证那工具出来时你在她那儿,岂不更好?”
昭阳侯沉吟一下,道,“把秦玉颜叫过来!”
吕小沐的手脚开始冒出冷汗,她跟秦夫人不外送工具那一面之缘,青离更可能见都没见过,总之是一点准备事情都没做,秦夫人不行能故意帮她掩饰,一对质岂不什么都完了?
她低下头去,恶狠狠地盯住身旁的人,心中很想掐住她的脖子大吼:柳青离,你恨我也不用这样!我们始终照旧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这么干自己不也要玩完么!
然而,她对上一道三白眼内射出的狡黠而带点威慑的目光……
约莫顿饭时光,秦玉颜来了,她穿一领素白的衣裙,在这寒日显得有些单薄,也衬得脸色越发苍白,她的手很是漂亮,十指细嫩修长,指甲用凤仙花染得均匀,这双手只要搭在琴筝上,自己已是一幅绝美的图画。
“秦夫人,您告诉侯爷,我妹妹净儿初三的亥时,是不是给您送花样子去的?”青离体现出一个担忧妹妹的姐姐应有的样子,跪着抢上去问道。
看秦夫人樱唇微启,吕小沐的心都快跳出来了,怎么能这么问!回覆虽然是否认了!
然而从樱唇里吐出的字太出乎她的意料,以至于明明是有利的回覆,却让她有闪着腰的感受。
那是一个淡淡而坚决的“是”。
秦夫人为何要帮她圆这个谎呢?
“真的么?你确定是亥时?”昭阳侯追问道。
“妾身还记得那时看了更香,应是亥时不错。”
初三那夜,从鸡人刚刚报过亥时到子时二刻为止,白衣女子一直泛起在人们视野之内,因此若与人在亥时内有交往的人,一定不行能去扮神扮鬼。
“她送给你什么花样子?”昭阳侯仍觉奇怪,不死心道。
“回禀侯爷,净儿她送给妾身一幅蝶恋牡丹图样。”
“她与你说了什么话?”
“回禀侯爷,并无太多的,妾身留她小坐,她说天色已晚不就留了。就这些。”
小沐听得发愣,这些都是事实发生过的不假,不外在初二,不在初三,难道是秦夫人记错了日子?
初二初三,本都是平凡日子,秦夫人既然这么说,谁也找不出破绽来。
净儿的不在场证明宣告建设……
所以,另一个就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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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青离与小沐的任务彻底结束。
(三十一章 五弦 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