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 跟我走的理由
自在飞花轻似梦, 无边丝雨细如愁。
——[宋]秦观《浣溪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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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回来后,听天翔详述了此次事件情况,张夫人也不胜唏嘘,在饭桌上掉下几滴泪来,直说,“这是死有余辜了”,可又道,“那姚红翠小时,却也不是这样的人”。
“娘,你说那时才16吧?这过了二三十年,哪还能跟以前一样?”天翔忙上前宽慰。
“也是,先嫁了一个死了,后嫁了一个又瘫了,也难怪她性情大变。”夫人收收眼泪,经意不经意地看了旁边的总捕头一眼。
沈烈风腾出一只粗大的手来拍拍妻子的后背,并没吭声,但却又像在说“有我在,放心吧”之类的话。
青离的鼻子突然有点酸,白头偕老,那是遥远得何等可怕的一个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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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七,月亮稍微瘦了一点,可依然金黄明亮。
这是医生说可以打开纱布的日子了,青离看看自己左肩下面,真是留了很丑的一个疤,凹凹凸凸失去纹理的皮肤纠结成一个圆坑,像一只狰狞的眼,纵然她从小不少受伤,这个疤也算严重的。
不外谢天谢地,伤总算是好了,她也可以离开这里,结束这一段提心吊胆的生活。
其实纵然有所掩饰,青离总是相当与众差异的一小我私家,从一开始来沈家人就有许多地方觉得奇怪。但由于云舒给家里透露过第一次晤面时对她身世的推测,张夫人立即拍板,“青楼怎么了?当年保下这北京城的元勋,现在老婆女儿不是一半在教司坊里?我看是个好女人,就别揪着人家那点过往了。”所以厥后青离说话有语焉不详处,各人心存老实,并不究根寻底。
不外纸包不住火,青离没指望能瞒一辈子也不希望需要瞒一辈子,她现在想要回飞花楼去。
至于沈云舒……
叹息。
她不自觉地摇摇头,似乎要把这人从脑中赶走。
也许她要过一段这种一想起他就摇头叹息的日子了。
但那伤也跟这伤一样,早晚会好的。
真要留一个一辈子都这么显眼的疤痕,也毫无措施。
每小我私家,都不行能像刚出生,甚至不能像16岁,那样纯白无伤。
所以,去离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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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舒的房门开了一条小缝,她敲了敲,没获得回应,便往里张望一下。
屋子里乱七八糟的,似乎正在收拾行李。青离想起来,似乎中午听谁说了一嘴他们有公务要出行。
云舒半蹲在一个摊开的箱子旁边,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一动不动地入迷,以至于被青离在肩上拍了一下时,险些唬了一跌。
这下青离看清了,云舒手上工具,居然是个灵牌。
木牌下半部门有“秦轻梦”三个魏碑小字,上半部门,也就是通常写“先父”、“亡妻”等字样的地方,却是一片空白。
“你路上提过她,是么?”
云舒站起来,有些局促所在颔首。
“姓秦的话,难道是秦尚书家的小姐?”
云舒又点颔首。
“怎么牌子上半没有字呢?”
“写什么?小时的玩伴?”云舒终于开口说话,却是一脸苦笑。
“秦尚书家与你家是故友,你们又是一起长大,按常理说,不会是订婚了么?”青离心里想着:别说死了,就是在世,已经结婚了,孩子都满地跑了,又关自己何事?可究竟照旧忍不住问了这一句。
“原来是说定给我的。”云舒把箱子合起来,坐在盖子上,两手有些用力抓紧的样子,道,“厥后他们说要定给哥哥,然后不知怎么,又照旧给我,再厥后人就走了。”
“你们两家怙恃也是,当自己子女是货物啊?”青离听这换来换去,不由气道。
“所以啊,轻梦一条白绫自缢了。”云舒依然苦笑,眼底却有水光浮动。
“自杀的?”青离不由大惊,她以为不外是病亡。
“嗯。跟我说的是轻梦气她怙恃翻来覆去,语无定准,一时想不开,半夜悬了梁。”云舒说着,低了头,半晌又道,“可我心里觉着,可能另有缘故……”
“另有缘由?”
“打15岁起,哥哥就连抓了几个朝廷钦犯,还破了两起大案,扬名京城了。”云舒说得很慢,似乎这样才气压抑自己的情绪,“所以轻梦要是喜欢他,我一点也不奇怪。我猜,应该是轻梦跟怙恃提要改定天翔,秦尚书暂时拗不外她,就允许了,但厥后又觉得应当言而有信,所以又还给我。轻梦她嫁不到自己喜欢的人,才走了绝路。……”
青离脑中开始转圈了,她似乎觉得,这两个解释都不够合理。
如果说秦轻梦是因为觉得怙恃重复无常,气不外自尽的,未免把人命看得轻贱了些,对死亡的恐惧看得低了些。
而如果是她因嫁不到想嫁的人,不管怎么看,云舒也没有烂到让人选择自杀的水平吧?再说这是可以相同的事情,不是突发的刺激,也应并不至于令人走上绝路。
退一步说,这拗来拗去,倒可能像云舒所想,多数是女人与怙恃意见相左,但可怜天下怙恃心,女人若到了以死相逼的份上,应该照旧会随了她的心意,难道宁可看着她自裁,也不让她嫁天翔不成?于原理上也说不通。
所以轻梦这死,有些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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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离。”
云舒一声轻唤,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然后她发现他在盯着自己的眼睛,觉得不太喜欢,便不自然地耸了耸肩。
“青离,你知不知道,我们第一次晤面时,你绝不客气地戳穿我的推理,绝不领情地拂去我的美意,我心里是什么感受?”
青离没想到他突然说起这个,一时觉得有些局促不安,那时的她,不在乎别人的恶意,也不领受别人的美意,如同披着坚硬的铠甲,不怕尖锐的刀枪来刺,却也感受不到拥抱的温暖、爱抚的温柔。至于别人的感受,那更是与她无关。
“我那时觉得自己许多余,你基础不需要我。虽然也许举国的人,你全都不需要。”
青离听着,心里似乎突然有什么工具裂开。
是痛吗?
她能感受到痛了?
而且,她似乎一下子也能感应,云舒那时,一定挺痛的。
然后,她还干了什么?把人家从悬崖上推下去了。
换作是她,一定天涯海角地也要寻仇,可他只笑着说了一句“因为我没你坚决”(后面想接“否则我就先下手为强”吗?鬼才信!)。
像这样被她一次次伤害,还微笑着站在她身后的傻瓜,世界上一定不会有第二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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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离。”云舒继续说道,“你又知道吗,小的时候,秦尚书还不是尚书,轻梦我们许多大院里的孩子玩在一起,那时我经常跟欺负轻梦的孩子打架,因为我个头高,一般都市赢,然后她就从后面跑出来给我擦汗擦血。”
青离耸耸肩,先说自己伤害他的地方,再说轻梦的利益,原来他到底照旧想指责自己吗?
轻梦,多缥缈梦幻的名字!像秦少游词中飞出般温柔迷离。
青离,多凛冽凌厉的名字!似李长吉笔下肆虐的鬼气森森。
总之,男人就是这种有“我见犹怜”情结的生物么?
不外算了,横竖自己就要离开,让他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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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离。”云舒又拿她的名字开头。
有完没完,烦不烦哪?她心中竟起了一股无名火气。
“厥后她死了,我一直问自己,为什么这次不能掩护她。可直到遇见你,我才明白。”
青离眼睛骤然睁大。
“这早已不是那个单凭个子高就可以掩护别人的世界,遇到你,我才知道,可以掩护自己的女孩子何等可爱。”
“如果有一天,你在乎了哪小我私家,那小我私家比我幸运,因为无论面对什么,我相信你,不会让他有时机半夜对着灵牌落泪。”
青离一下子有不行了的感受。
如果她没有实时仰起头望着天,而且死死咬着嘴唇的话,也许两行眼泪就要飞下来。
静。
似乎恒久地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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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被一声不适时宜的喊叫打破了……
“云舒,你收拾好了没?!”
格子拉门从左边飞滑右边,人还没到,笑声就先进来了,不是天翔,还能是哪个。
“这都吃辣了么?怎么一个个眼睛跟兔子似的?”
青离背过脸去的速度不行说不快了,但照旧被他瞟到一眼,遂打趣道。
“对了,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说……”青离擦下眼睛,方想回今天来告此外本意,结果说了一半,又被天翔打断了:
“青离,你要不要跟我们去?却是个好玩的差事哩。”
“就是,听说四百年前的‘天下第一刺客’樊七巧的墓被发现了,结果就部署我们去查。”云舒增补道。
四百年前的“天下第一刺客”?青离一怔,而就在这一怔间,天翔又噼里啪啦塞进来许多话。
“跟我们去吧。”好容易等天翔口干歇歇,云舒赶忙插上这句。
“为什么我要跟你们去啊?”青离瞪了眼道, 她想,不管云舒说出什么理由,她总是可以反驳的,说到最后,既然说不通她去,自然也是告此外最好时机。
云舒想了想,给了一个理由,令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的理由。
这个理由只有四个字:
我 需 要 你。
(十七章 轻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