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异常缄默沉静的厮杀。短兵相接，无一人喊出“杀”这个字眼。直到姜瑗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间彻底寂静下来。
昏暗的车厢，突然被人一把掀开厚厚的帷帐。那人背光站着，向内半倾着身子，模糊的面庞看不明白。背后是连珠的雨幕，而他深邃的眸子静静盯着她，嘴角竟逐渐牵起个浅笑。
恰如夜里的星辰，又如山巅的优昙，姜瑗第一次知晓，原来男子的笑颜，也能这般摄人心魄，矜贵很是。
只是，透过漏洞，可见那人身后大片泥泞中，被雨水冲刷，汩汩晕开的鲜红。那样耀眼惊心，昭示着刚刚夺命的杀机。
“贼子伏诛。你且放心徐徐。”那人深深看她一眼，徐徐收回手去。没他挑起帘子，车里又归于昏暗，只是比刚刚更平静些。
自他离去，姜瑗一直怔忪入迷，直到姜昱清洗一番，带着一身清爽来到她近前。
“阿瑗？”从春英手里揽着她靠在肩头，姜昱沉声低低唤她。像是怕突然作声，反倒惊吓了她。
“可还好？若是怕了，只管哭作声来。”
十岁的小女人，远比他想的更为镇定。虽然身子蜷缩在角落，小手冰凉。却不哭不闹，只是面色有些昏暗。见着他，也没扑上来哭嚎。与前面车厢里五女人在姜楠怀里哭得快闭过气去，很是差异。
徐徐的，姜瑗抬起头来。被他搂在怀里，刚刚觉得像要停滞的心跳，终于又能察觉出消息。
到了现在，得他这般关切，她终于明白，之前脑中一闪而过，她没想明白的，究竟是什么！
姜昱几番嘱咐她“老实待着”，一路护在她近旁，却在最危急时候没有只字片语的慰藉。更没有立时冲进马车，与她呵护。
如今他眼中着紧不加掩饰，平日里姜昱对她疼爱，亦不是作假。
事情落定，他去了身上血腥味儿，进来只问她一句怕不怕，而非“可有伤到”……
聪慧如姜瑗，哪里还能想不明白？！
这是一场刺杀，一场早有预谋的行刺。一场被那人玩弄于拍手间的“引蛇出洞”！
那人将姜家牵扯其中，故意放出将往麓山的消息。血雨腥风事后，他对她说——“你且放心徐徐”。
如今姜昱紧紧抱着她，这个自来疼爱她的兄长，事前即是再为她担忧，也只能灰尘落定之后，对她甚为怜惜，耐心抚慰。
姜瑗伸手环住他脖子，下巴搁在他颈窝，闷闷点一颔首。“很好，阿瑗很好。”
家里也是知晓的吧，二哥哥如此，爹爹亦然。在国公府跟前，姜家压根儿无力违拗。姜昱早知国公府谋算，自然用不着担忧她安危。那人胜券在握，料事如神，她还能有什么欠好？
更况且，尊贵如他，事后亲来探看，那样疏冷的人，尚且给她留了句抚慰，她需知足才是。
“二哥哥放心，适才虽怕得厉害，如今却无事了。倒是你跟在世子身边，需得小心，千万顾着自个儿。”
今日是她亲历这一场，往后，这样的危机，还不知有几多。
“就知瞒不外你。”心疼摸摸她脑袋，姜昱话语异常柔和。“不怪家里？”
“不怪。”脸蛋儿蹭蹭他肩头，七女人摇首。
“也不怪哥哥们瞒了你？”
“不怪。”若是被事先见告，姜瑗不知自个儿会如何，却知道身边丫鬟绝难不受半点儿影响，能同往日般自如当差。
那人既以身犯险，便容不得任何人出差错。与其事前战战兢兢，倒不如像眼下这般，到头来不外“虚惊一场”。
“爹爹跟哥哥肯定知晓国公府准备万全，阿瑗又何需凭白怨怪。再者说，二哥哥莫要忘了，阿瑗，也是姜家的人。”
姜昱抱着她的手臂倏然收紧，许久事后才哑着嗓子，拍拍她背心。
“阿瑗不必这样懂事。宁肯你像五妹妹，总好过这样令人心痛。”
听她那意思，即便此次遇上凶险，她也不会怨天尤人。生于姜家，又逢乱世将起，却是家里带累了她。
姜昱本是带着愧疚过来抚慰于她，却没想她十分懂事，基础无需他慰藉。这种感受很庞大，就像当年得知她偷偷使银子，补助城里那户因他而告老回乡的郎中。这样稚嫩的肩膀，却过早担起了担子。
姜昱欣慰并着心疼，更深体会出，唯有他羽翼坚实，方能护住心头珍宝。
兄妹两人说过话，随行军士中留下一拨人另有安置，其余各人整顿行装，很快又收拾上路。
外间落雨徐徐消歇，行出狭长的山道，姜瑗便叫心有余悸的春英支起窗户，给车里透透气。
新雨事后，天虽未放晴，到底明朗起来。使唤着两人一个泡茶，一个念书，如此疏散春英绿芙的心神，慢慢儿的，七女人车里人心逐渐安宁下来。
只是五女人那厢，主仆几人搂在一处，满脸泪水。姜柔死死扣住姜楠手掌，片刻离不得人。令姜家大爷很是为难。
张琛将一切看在眼中，只觉车窗边七女人白皙素颜，越发招人怜爱。
周准驾马前后巡查一回，意外看清张琛面上柔色。顺着他目光望去，却见七女人捧着茶盏，小声纠正丫鬟念错了字儿。
她倒是心宽。
莫名的，周大人心底生出股不喜。七女人才多大，竟明白挑动男子，实在不应。于世子跟前当差的丫头，怎能这般失了德仪。转头得叫管旭好好教导她国公府规则。
被人用这般不善的目光盯着，姜瑗抬头便对上周准眼中不赞同。她做了何事，令他如此厌烦？
马车在一户农庄前停下，庄子很大，用土坯筑了高墙。厚实门板大敞着，门外跪着四五人，俱是跪行大礼，着粗布麻衣。
当前那中年男人面相憨实，虎背熊腰，腰间挂了兽皮水囊。身后随着一头发花白的老妪，另有位扎着头巾的妇人。末了一双七八岁孩童，梳着总角，脸上透着丝怯怯。
姜瑗下车时候，正看见那人差异以往，竟是耐心候着所有人站定，又转头审察她一眼，招管旭低声付托几句，直直进了门去，对门外膜拜之人恍若不见。
也对，他那样的身份，这些人基础受不起世子一句叫起。
非但是他，即是姜楠姜昱也如此做派，七女人一袭精致襦裙，绝不迟疑，随着抬步跨进门去。如此境况，顾着姜家已是不易，既然生来即是姜家贵女，又经了刚刚一场惊险。姜瑗从未比现在更清醒，认清今生她该如何过活。
沾衣
改稿子，延长了……歉仄~~~~(>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