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了小半会儿,被崔妈妈提醒时辰到了。姜瑗遗憾起身,再看一眼半山风物,流连不已。
“舍不得离去呢。”
“您要是喜欢,月月里都能随太太来。”
“作罢。照旧院里翻书来得容易。”
“小姐您适才还说此处景致难得。可见是附庸风雅。”
山涧小道上,几抹清丽身影渐行渐远。墨竹林里静立许久之人,这才跨步出来,进了无人的石亭。
“诗句是好。”当先那男子撑臂倚在阑干,极目远眺,巍峨之景跃然眼前。果真应景。
“确是好诗。”应话的是他身后随着的随从,中年文士管旭。
周准抱臂肃立,这诗显然无执法他动容。现在他满腹心事,今次无功而返,夜里世子又不得安睡。
“那女子年岁尚轻,贵在谦逊,却非贪慕虚荣之人。看妆扮,应是此地世家女子无疑。也不知出自哪门哪户。”
在手心敲敲折扇,若非时机差池,管旭倒被她勾出些吟诗作对的兴致。至于她坦然认可,此诗非她能做得出,在场三人俱觉得通情达理。
“太隆郡姜氏,姜家二房七女。”
管旭不外随口一问,没成想,还真能得了解答。不止他一人讶然,连周准也惊讶侧目。
“世子,您识得那女子?”
那人却是仰首远眺,不做回应。
他本已应下太隆郡太守姜和。此人几日前提出为他接风,欲设下家宴。如今看来,无此须要。
“打点一番,明早回京。”
管旭只觉今日意外连连。世子从来说一不二。此时突然改了主意,这是不计划再去郡守府赴宴。却是为何?
只是因着见了那姜家七女人一面,对她……心生不喜?
“可是,夫人交接……”国公夫人与姜家继室主母同出许氏一门。前者是许氏嫡支,生父乃当朝冠军侯。后者身份差上许多,只是庶出五房之女,家中势微。
听闻世子爷将往太隆郡一行,国公夫人考究礼数,得跟前单妈妈提醒,这才记起郡守贵寓,另有族里远亲这号人在。这便备了礼,免得落人口实。
“贺仪差人送去。再多的话,却是不必说。”
“如此,下臣领命。”
款待女眷的独院儿里,七女人才回去,便碰上小沙弥过来言道斋菜已准备妥当。若是方便,趁热品尝最是味美。
“那便有劳小师傅。”许氏做主,众人漱洗事后,一一入席。
“七妹妹,你认真是冲着斋菜来的。慈安寺果真照旧斋菜最叫人惦念。”姜柔看她对着斋菜神情专注,只觉可笑。
“难道不应?这样好的菜色,错过了可惜。”绝不掩饰自个儿贪嘴,七女人笑着大方认可。
许氏看在眼里,只觉欣慰。这孩子,样貌随了她外祖母,很是娟秀。性子也好,十分讨人喜欢。未来再许个好人家,这辈子也算搁下桩心事。
至于姜柔……终归是养在她名下。但凡五女人不外分,她也不会为难了她。如今姜柔已满十一,再过几年,嫁出去的女儿,又非她所出,何需与她较真儿。
“真是太太的闺女,你家太太也瞅着这斋饭,适才还遣人去讨了张方子。说是回府叫小厨房做了寺里点心,几个小的应当喜欢。”
大房太太童氏像是随口一说。听得明白的,暗自记在心上。许氏余光扫一眼童氏,一个字儿也没反驳,只命丫鬟布菜。
大房此次过来,郡守大人也没瞒她。大老爷这是想要借银钱,求老太爷托门路“举孝廉”,买官身。
五万两银,不是小数目。家里一下子拿出来这么大笔银子,日子也得节省着过。眼看要给三女人相看人家,这就得筹备妆奁。另有贵寓嫡宗子姜楠,虽是纪氏嫡子,好歹还敬她声太太。今年满了十四,明年就行冠礼。举贤的事,也需提早打点。
随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大房一张嘴便要五万两,不说她心里愿不愿意,即是大人,也是犹豫再三。
若说那大老爷是个前程的,借了银子捐个官身,日后也能相互扶持。可偏偏那人从来就不上进,到了如今这岁数,还能为着个宠妾,气得童氏连自个儿名声都不要了,这样娇纵十一女人,变着法子的抨击。如此情形,钱要给了大房,还不如同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正是因为大房来了好些天,二房一直没给个准话。童氏这才生出些怨气,明里暗里的挑拨生事儿。
七女人虽不知为何童氏突然举事,也知道自家人自家亲的原理。再看五女人姜柔,低垂着眼睑,默默往嘴里送菜。面上是灵巧,只一双眼珠子,遮遮掩掩的打转。
童氏这话本也是说给她听。“真真是太太的女儿”,这话听在姜柔耳中,怕不是滋味儿。占着嫡女的身份,却要仰人鼻息。以后嫁人还要看太太脸色,心里岂会宁愿。
“是不嫌弃。太太给的,都是好的。”七女人淡淡一句,却叫童氏面上讪讪。
怎么听起来,七女人像是看破了她心思?童氏端起十一女人的瓷碗,替她添了碗热汤。
该是她想多了。这七女人之前在南阳郡祖宅,不显山不露水,闷闷的一小我私家。除了脸蛋儿长得好,不外是个书呆子。不应有这份心机。
“照旧太太最疼我。”姜珊吹去面上一层热气,舀上一勺,大口灌下去。抹一抹嘴,笑得眉眼弯弯。
除去被养歪了的性子,这六岁女童面容竟比姜柔更出彩些。七女人埋头暗道可惜。
大房太太疼你,疼得你全无安生立命的本事。
许氏瞧一眼自家女人,无论五女人姜柔,或是七女人姜瑗。此外不说,脑子够用。尤其小的那个,面上温温婉婉,不疾不徐的性子。真要说起来,还从没吃过亏。
遂也笑着对十一女人道,“大房太太菩萨心肠,慈善人。十一女人可要记得太太对你的好,长大了记得孝敬才是。”
能进郡守府做人继室,还把郡守大人哄得服帖服帖,显然许氏手腕了得,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童氏很有福气的面庞,笑容淡了些。明白这是许氏以牙还牙,反刺儿了她一下。
姜瑗一旁看着,偷偷咂舌。吃个斋饭也能明枪冷箭,你来我往。后宅的日子,认真是精彩。
约莫小半时辰后,众人都说用好了,要回屋里歇歇。许氏颔首,说好申时一到,便动身下山。
姜瑗午歇醒来,见时辰尚早。便推门出去给许氏身边陶妈妈打声招呼,只说四周走走,醒醒神儿。
陶妈妈笑着提醒莫延长时辰与众人汇合,便也随了她去。七女人自小懂事儿,很有分寸。
“小姐,这碑文经了风吹日晒,泰半都蚀了看不清楚。您这般伫立许久,跟能瞧出朵花似的。哪里就有意思。”
“没耐性便自去别处玩儿,没得老打岔人。”瞪她一眼,七女人将绿芙赶去莲池,数香客抛下的铜钱。独自在碑林中观摩历朝名家墨宝。
“好字。”赞了声好,正要挪步,转头却见时常被十一女人姜珊抱在怀里的猫咪,正竖着尾巴,背脊上的毛,根根直立着。一双眸子死死盯着她,像是挑衅。
好个畜生!难怪绿芙说这猫跟主子一个德性。
本计划远远绕已往,不想这猫却紧紧随着她。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怪音,似乎看她好欺负,很有些誓不罢休的味道。
“咦,这倒怪了。你主子见了我,不外抬抬下巴。你倒比你家主子还横?”说着审察它半晌,慢慢蹲下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