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谁是谁非

　　俞府·温泉间

　　温泉小亭上，俞平之坐在椅上，身着黑袍，戴青竹冠，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侄儿俞帆，此时侍立，见着叔父神色，心里少安。

　　“我没有事，你不要多担忧！”俞平之深邃目光盯着俞帆，说着，顿了一顿，又说着：“俞家原本也是寒门，趁着大蔡立国时从龙崛起，得享侯位，先祖俞文贤死后位居神灵，气运兴盛，累官不停，坐稳了郡望的位置。”

　　“只是三百年，繁衍千数，再大气运也难以这样消耗，有嫡有庶，有主有次，实是保证代代有人作官，有人成就，否则几代后就泯于众人，这我实是理解，所以才当了府内术师的职位。”

　　俞帆听着，想起这叔父为族里支付的价钱，不由郝然，说不出话来。

　　“一晃十八年已往，你也长大了！”俞平之语气极重：“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特别看重你？今天就给你说说。”

　　俞帆马上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俞平之一笑：“山河代有秀士出，扣心自问，几百年一次命革新，到现在不知涌出几多真龙。”

　　“这大的不说，单是本朝至今，许家、李家、涂家、高家，这些世家都各有风云际会，但都一一衰退，这有着天命气数在内，也有着人事的原因。”

　　“俞家先祖俞文贤有着官爵，死后得择地而入葬，这是一支小龙，能保百年气数，我们历代又善加珍惜，但终是日薄西山。”

　　“在你爷爷这代，族里支付不少价钱，死了七个叔伯，才夺得了一颗龙珠，埋入祖墓中，惜只发一代。”

　　“一代不少了，只要有人一代中兴，就可和先祖俞文贤一样，贵至公侯，积累阴德，再趁此生长，继续增厚，这是滚雪球的事。”

　　“你父有六子，但只有你承了这气运，我俞家之望就在你身上。”

　　俞帆听了，心里马上悟了，只觉得一阵酸热，险些坠下泪来，勉强笑着：“原来是这样，我是俞家的子弟，但得有这机缘，一定会振兴俞家。”

　　俞平之一大段话说完，有些喘息，听了这话，满意的点了颔首，说着：“夺此龙珠，族里牺牲不少，实是大耗元气，术师都险些死光，我才毅然继续这位。”

　　话到这里，俞平之想起自己坎坷一生，几要落下泪来，突一醒悟，知道自己原本就命元枯竭，躲在此处还可延些寿数，但一出得门去，就应了劫数，窥探着叶青基础，就更是冒犯了反噬，怕是油尽灯枯了，才有这心情颠簸感伤。

　　明了这个，俞平之立刻敛起泪花，脸上有了冷笑：“这些年来，我考究你命理，想措施寻找能添你旺运，增你基本的机缘，这龙君宴的气运不算许多，但却是一个起点，一旦失了，就大有故障。”

　　听了这话，俞帆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原来龙君宴后，你时运到来，连接着会滚雪球，连得几个机缘，可中同进士，甚至二榜进士，可是一旦失了这个先机，以后就扑朔迷离。”说到这里，俞平之脸上显出红晕：“所以我才特意去看了一下，只是此时叶青命数受到太平湖龙气掩护，我强行推算，受了少许反噬。”

　　说到这里，俞平之一咳，就是一片腥红，却含住不吐，咽了下去。

　　“叶青此子，看上去现在基本秉性单薄，但我看见时，却觉得压抑甚至恐怖！”俞平之淡淡说着：“你别小看为叔的灵觉，此人大是不祥。”

　　“既是这样，那就立刻铲除了此人。”俞帆立刻冷森森的说着。

　　“不行，此时杀了此人，立刻就恶了他背后的人。”

　　“平寿县叶家只是小事，擅杀童生的罪，我们也能压下去，但太平湖龙君才点了诗魁，龙气未散，就杀了，这就大大扫了龙君颜面，恶了龙君。”

　　“而且，怕是还不止龙君，区区一个寒门子弟，能得这个机缘？背后是深不行测呐！”

　　俞帆凝神想了想，说着：“叔父，我明白了，原本我觉得区区一个县里士绅之子，不成大患，现在看来我实在小看了，那依叔父的意见，是如何是好？”

　　俞平之凝视着俞帆年轻而英俊的面孔，久久才说着：“大道朝天，各走一方，只要不搅混了你的机缘，不夺了你的气数，这种人切不行随意结仇，人要成事，照旧要器量。”

　　“这器量不是要你庸碌与人为善一团和气，那是读死了书一辈子没有前程的人才会这样想——是指淘汰不须要损耗。”

　　“你想想，就算是我们世家，气运阴德道业都是有限，如果随处结仇，就必须一一处置惩罚，就算是滔滔江水也有枯竭的一日。”

　　“叶青此子既是这样，那只要压住他三年就是了，就和你的命理轨道错开了，他再有潜质，可起点这样低，要爬上去何其不易，你在此子位业之上是料定的事，到时甚至可以接纳此子，或结盟，或收容，何须持了意气，一定要分个你死我活呢？”

　　“这是你的前景，只我未必能见获得了……”说罢神色黯淡，叹了一口气，有些话他没有说，那光柱里的人影，那隐隐抚育的紫气，都使他心惊。

　　紫气而生，再低也是一个宰辅之位！

　　可这俞平之岂敢吐露，坏了这侄子的命数？

　　俞帆听了这话，心里一阵疼痛，马上坠下泪来，说着：“叔父你不外四十，只要放心修养，年寿长着呢，何出此不祥之语？”

　　俞平之微笑的听着，片刻见着徐徐平静，才说着：“我知道你有些谋士，有些爪牙，但自现在起，立刻收了，别丝毫沾染这事。”

　　“我虽有些身体欠好，但在这园子里却无妨，要削了叶青此子的气数，会引起反噬，但此子的气运是外来着，还没有纳入本命，那我不削去，只是压制，这难度就小了十倍以上。”

　　“以文取士，以气取序，此子再天才，也不能独占群魁罢，那只要短暂压制下，他此时本命不外淡红，就必名落榜外，你就和他错开了。”

　　“一旦错开，你就不行结仇，反可以放下身段结交之，钱财名声不行吝啬，不光可以化解这段因果，还说不定可以收之党羽，增你气运基本，你要心里有个数，明白此中枢纽。”

　　俞平之的这些话真鞭辟见血，俞帆听了心悦诚服，心里感动，叔父是英才，却一直为家族呕心沥血，每每披荆斩棘。

　　自己有野心，叔父看在心里，却一直支持，叔父这是甘于当自己的基石啊！

　　俞帆的神色落入俞平之眼中，他笑了，拍拍侄子的肩：“帆儿，叔父和你说这些话，是要坚你之心，你承大气运在身，命数高尚，但越是这样，越要精诚，你日后必可重振我俞家，使之再上一步——俞家的未来，就全看你了，不要让叔父失望。”

　　说到这里笑了笑，又一叹：“叔父我这样帮你，却也不是没有私心，俞府虽大，但也不是人人能时机享配气运，立位正神，你如日后有成，还要扶一把你叔父，让我这个庸碌叔父，也有时机再上一步，我就心满意足了！”

　　“叔父，我知道了，若我有成，必不负叔父！”听着这些出自心田的勉慰，俞帆眼圈一红，又落下泪来，缄默沉静片刻，才又说着：“叔父，侄子领会你的意思了，我这就付托撤出此事。”

　　说罢，才行礼说着：“那叔父你休息下，侄子告退了。”

　　俞平之见着侄子远去，不再迟疑，术法到了他这田地，不需要几多准备，只需要决心来支付这种价钱。

　　只是脸上毫无心情，取出一个火折子，燃着了一道符。

　　可这符本是一燃就尽，但才燃了一半，一阵风上来就熄了。

　　俞平之一怔，口中令着：“敕！”

　　顷刻一个炸雷，就在园林上炸开，这雷很是小，和鞭炮差不多，但俞平之全身一震，口鼻渗出了血丝，脸上却一阵潮红。

　　而这烧了一半的符，又不知怎么点燃，全部烧尽。

　　见着烧尽，俞平之似悲似喜倚柱而立，徐徐将手帕取出，仔细把口鼻血丝擦洁净了，才苦苦一笑。

　　“果是抚育紫气的人，这下子反噬压不住了。”

　　“但是就算反噬压不住，要完成的都完成了，帆儿，你也别怪我，我们支脉支付这样多牺牲，那可能让你抽身而去？”

　　俞平之有些话说没有，俞帆怀龙珠之气而生，如果不沾染因果是非，只要耐心期待，三届内必可中二榜进士，进永生之门。

　　可俞帆的龙珠之气，自己就是俞家不少亲人生命换来的，要是俞帆抽身而去，岂不是白死了？

　　这是俞平之万万容不得。

　　现在俞帆接受了俞家种种支持，甚至在俞平之算术下得了许多机缘，因果就越来越大，除非俞帆把全族都杀了，否则就有着领导俞家走向兴旺的责任。

　　虽然把全族杀了更有反噬，因此俞帆只有一个选择，就是成为俞家家主，肩负全部责任，直抵家族再上一层才可了结。

　　俞平之年轻时，选择成为术师，为族里牺牲一切，可当隐士烈士几十年，到今生死临头，追念已往，不算是忏悔，却也不得不为自己谋算后路。

　　俞平之似笑非笑，靠着柱子，心里只有一句想着：“是忠是奸，是是非非，真的难以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