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踏入了将军府书房的院子。寂惊云在院门口停了下来，我迟疑了一下，转头对小红道：“小红，你在外面等我吧。”小红往里看了一眼，她就算不知道宇令郎是天子，想必也猜出他身份不比寻常。小红点颔首：“姐姐看路小心些。”
我走进院子，小心翼翼地避开探到行道的花树，踏上书房的石阶，书房的门窗都开着，我踏进房去，天子坐在软榻之上。我欠了欠身：“皇上。”
“坐吧。”他淡淡隧道。我左右看了看，这书房里能坐的，或许只有书桌后那张椅子和他坐着的软榻右侧了。坐书桌后或许是不行能，我小心地走已往，坐到软榻上。
“平安唱那首歌，是你教她的？”天子开始发问，我垂着睫，不知道他问这话的用意，点了颔首。缄默沉静半晌，天子轻声哼了哼：“那今儿这主意，也是你出的？”
我讶异地抬起头看他，摇头。原来这就是他叫住我问话的原因，他以为是我为平安出的主意，让平安对他讲明么？那他现在是不是在心里怪我？他叫我来干什么？骂我一顿？我犹在推测，天子盯着我，半晌，唇淡淡一撇：“你的眼睛怎么样？”
“啊，还好。”我本以为他要生机的，想不到到他竟然没有。即便如此，我仍是有些不安，想了想，忐忑作声：“皇上……”
“你……”他也正好开口，我们都顿住了，他身子往后一靠，“你先说。”
“平安的事……”我迟疑了一下，终于照旧问出来，“皇上想怎么处置惩罚？”
天子笑了一下，脸上已然没了心情：“你觉得朕该怎么处置惩罚？”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你。我蹙着眉，有些艰辛隧道：“皇上，平安只是个孩子，宫里的生活不适合她……”
“那宫里的生活适合谁？”天子打断我的话，冷冷地笑了，“谁是天生就适合生活在宫里的？朕吗？”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有些累，今时今日，我真是没有几多心力来应付这个比别人不知道多长了几个心眼的天子。
他或许是听出我语气里的疲惫，缄默沉静下来，半晌才道：“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我怔了怔，他说的“我”，不是朕。房间里又寂静下来，他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天子把我叫来到底是问什么？迟疑了半晌，我忍不住道：“皇上……”
他抬眼看我，我赶忙道：“皇上不会让平安进宫吧？”
他静静地看着我，笑了笑：“不，我会。”
“啊？”我瞪大眼，“皇上，平安的性子你最清楚了，让她进宫她会肇事的，而且寂将军也不会同意的……”
“我决定的事，惊云不会阻挡。”天子淡淡隧道，一脸从容。我的心颤了颤，想起刚刚在平安屋外那一幕，惊疑不定隧道：“皇上喜欢平安么？”
他定定地看着我，唇角浮起淡淡的笑容：“我一直是喜欢平安的。”
哪种喜欢？是喜欢一个女人一样的喜欢，照旧像喜欢一个孩子一样喜欢？我咬了咬唇：“可是喜欢一小我私家，不是希望她能过得幸福，过得开心么？皇上明知道平安基础不行能应付得了后宫的事，明知道她进宫可能会受到伤害，为什么还要……”
“后宫那么可怕么？”天子轻轻一笑，“照旧只是你自己畏惧？”
我微微一颤，怔住了。天子徐徐隧道：“平安有她自己的想法，你为她计划得再好又如何，那不是她想要的。”
“可是她想要的工具会害死她。”我有些激动，“纵然是这样，也要纵容她吗？”
天子的眼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线，唇角噙起浅笑：“能痛痛快快地疯一场，也是一种福气，或许连我都羡慕平安。”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疯了，平安中了魔障，这人也随着发狂。我再也呆不下去，咬唇道：“臣妾明白了，臣妾出来太久，要回去了，先行告退。”
天子淡淡地“嗯”了一声，我站起来，急步往门外走，一不留心，脚下不知道绊到什么，身子直直地向前扑去，眼看就要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还不等我惊呼作声，手臂已经被人抓住，转瞬便被拉进他怀里，我惊魂不定地抬头，天子已经气急隧道：“你在做什么，你就不能小心些吗？”
隔得太近，我能清楚到看到他眼中的恼怒，吓得呆住了，一时竟忘了挣扎。他冲我吼完，似乎才发现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却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凝望我的眼睛里，恼怒徐徐消失了，带上一抹我看不懂的暮色。我不安地微微一挣：“臣妾谢谢皇上。”
搁在我腰上的手徐徐松开，我赶忙退开两步，不敢抬头看他的心情，低声道：“臣妾告退。”转身急遽踏出房去，这次仔细看着前方的路面，以免再次出糗。踏出院子，小红见我出来，赶忙扶住我，我对寂惊云欠了欠身：“将军，妾身告辞。”
想了想，天子同意平安入宫的消息，照旧让他自己跟他说好了，我没事何须要插进这趟浑水里？
平安果真收到了选后花帖，她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开开心心地准备着进宫的事宜。而云想容以待选秀女的身份也进了京，住进了侯府。云峥这个堂妹，我只见过一两次，是个尺度的美女和名门淑媛，举手投足都中规中矩。老爷子对想容的进宫，体现出极大的支持，除了准备了富厚的妆奁，放肆打点了户部上下，还对想容的才艺展示作了专门的设计，可以说，只要想容在选秀历程中不出意外，留牌记名是十拿九稳的事。
冥焰对想容，面上没什么，但隐隐仍透出一丝敌意，想必是因为堂叔公曾对莫修齐悔婚一事，让他主仆二人吃过许多亏。其实在这一点上，我对堂叔公的悔婚举动，并无多大反感。我从来就相信贫贱伉俪百事哀，这世上有王子娶灰女人的童话，却从来没有公主与乞丐联姻的传说，想容那种从小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莫修齐养不起，伉俪情感很快就会在锅碗瓢盆与生活琐事中变得淡漠。如果莫修齐放弃自尊依靠妻子生活，他若是个没尊严的倒还而已，稍有点自尊，就会被周遭人的闲言碎语和白眼压得抬不起头，那份膏泽同样会随着时间的流逝灰飞烟灭。况且，两人不外是指腹为婚，把两个毫无情感的人强拴在一起，这是我颇为反感的一种对婚姻极不卖力的习俗，尽管古代人一直是信奉怙恃之命，媒妁之言。
秀女入宫应选那天，太后本想让我进宫陪她选阅秀女，我以眼睛未便为由婉拒。太后此举着实有些可笑，我与天子有暧mei的蜚语，经过这一年多时间，已经徐徐淡下去，她另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况且我在云峥葬礼上失仪，京城中又流传着新版本的蜚语，荣华夫人丧夫，伤心欲绝、邪风入脑、神智昏乱、癫狂成痴，简而言之，我现在在京城人口中，是个忆夫成狂的疯子。天子选秀，我这“疯子”去凑什么热闹？
所以，我错过了亲眼目睹皇上作出的一个颇为惊人的决定。等这消息流传出宫外，为人所悉时，我同所有初闻该消息的人一样，惊讶得半晌无语。皇上，皇上竟然想出了这样的措施，解决了这些日子压在我心上的担忧平安入宫受罪的难题。
自古以来的天曌国天子，身边都设有秉笔太监一职，主要是替天子笔录口述的诏令，或专门给天子批奏折上的“阅”字。而此次选秀大典上，天子宣旨，朝廷新设秉笔女官一职，官名“尚仪”，属正三品文职京官，自今年起，在每三年一次的选秀中由天子钦点。秉笔尚仪与秉笔太监事情内容大致相同，但差异的是：秉笔太监不能走出皇城，他们与文官永远阻遏；而秉笔尚仪自己就是文官，她们只需白昼轮职入宫伴驾，夜晚即出宫返家，秉笔尚仪不是天子的妃嫔，不属后宫管制，她们还可以嫁人。听说，这道圣旨立即就让选秀大典炸开了锅，天子在选秀大典上，钦点了三名女子成为秉笔尚仪，即：罗太师的千金罗裳儿，御史大人的千金苏灵，以及一品定国公、骠骑上将军寂惊云的侄女寂平安。因为事出突然，事先又无半点风声，皇上圣旨一下，金口玉言，这件事就这样在朝中的百官劝阻不及的情况下，成了板上钉钉、无法更改的事实。
最初听到这个消息的震憾已往之后，我心里涌出对天子的钦佩。这是我第一次真心诚意地，打心眼儿里佩服他。他这出其不意的举措，既满足了平安想日日陪伴在他身边的愿望，又掩护了她，不会被卷入后宫险恶的斗争中。秉笔女官，既不属于内命妇，就不受后宫管治，而且她们不必长居宫中，日出进宫，日落出宫，可以避开许多麻烦，恐怕是皇宫里最自由的女子了。
不知道平安对于这个部署，是否满意，而在我看来，这实在是对她最好的部署了。这个消息，比起想容被天子亲自留牌子“上记名”，留宫住宿考察更让我兴奋。这个夜晚，我登上侯府最高的观月楼，面向着皇宫的方面，凝望着远方我基础看不到的宫闱，在心里恳切诚意隧道：“谢谢你，皇上！”
——2007、3、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