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为止，我觉得最痛快的，就是把钱还给林老板时候，看到他一脸惊讶和不行置信的心情。陪安远兮去了医馆包扎伤口之后，我们一起去林老板暂住的客栈把钱还给他。那林老板显然是没想到我竟然真能在十日之内筹到钱，还提前了四天，望着我放到茶脊亓银票，好半天，他才回过神道：“叶老板果真是有措施的人，短短数日便筹到了银子。”
我淡淡一笑：“林老板可以把欠账单还给小女子了吧？”
“那是那是，叶老板既然还清了欠债，这欠单自然要还给你。”他命人取了欠债单给我，我验明无误之后，收到怀里。
林老板笑道：“叶老板是个诚信人，既然有能力筹到银子，不知道是否有意将绣庄和暖锅店赎回去？”
“可以赎么？”我抬了抬眉，这林老板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了。
“自然可赎，在下对绣庄和暖锅店的经营并不在行，也没准备多花心思在这上头。”林老板笑道，“女人若是愿意赎回去，在下乐意卖这小我私家情，当是为之前对林老板的无礼赔个罪。”
嗤！话说得倒是好听，卖人情？只怕你拿了去也不知道怎么经营，暖锅店的底料是每日小红在家里熬好了送到店里去的，你就算能吃出一些配料，仿出来也不是那个味儿，看你没有暖锅底料还能开得了几日？而绣庄若没我的花样，顶多只能做成平庸的与此外绣庄没什么区此外店肆，拿什么去跟“云裳坊”争？
我淡淡地笑着，我手头上另有五百两银子，这点钱顶多只能赎回我那四间暖锅店，但我现在不能马上赎回来，安远兮就站在我身后，他不知道另有这五百两卖歌的钱，我也没准备让他知道这钱的来历，这事儿恐怕不能当着安远兮的面谈。思忖半晌，我抬头道：“林老板，小女子现下没有这么多银子来赎，林老板若真有意让小女子赎回铺子，便给点时间给小女子想措施，如何？”
“那是自然……”林老板哈哈笑道，“叶老板是个诚信人，林某最愿意同你这样的人做生意，绣庄和四间暖锅店，叶老板有意赎回去，就以两千两为价，十日为期，如何？”
“成交。”他倒没乱报价，之前铺子加上我的私房钱，抵了四千两的债，现在他把铺子以两千两的价让我赎回，也差不多值这个价，我赶忙允许下来。
出了客栈，安远兮问我：“你有掌握十日内筹到钱吗？”
“嗯。”我还可以去风月楼卖歌，只是不能让书呆子知道。
“怎么筹？难道你还想跟富大康要？”安远兮的语气怪怪的。
我抬眼看他：“我不以为我另有这样的运气，你别担忧，我再想想措施，若是十日内筹不到，顶多不赎回即是了，以后另外做点什么即是。”
他听我这样说，不再说什么了，看来还真不能告诉他这五百两的事儿。我望着他疲惫的双眼，柔声道：“昨儿是不是熬的通宵？先回去睡一觉吧，这事儿你别去犯难，也不要去抄书摆摊了，手伤要好好养着，别掉臂息，落下什么毛病……”
他定定地望着我，唇边浮起浅浅的笑容：“你今儿好罗嗦。”
我怔了怔，见他似笑非笑的，气道：“谁愿意罗嗦你了。”
他的笑容更深了，唇角绽起两个小小的浅窝，我的脸一红：“回家了！”
他扶我坐上驴车，慢悠悠地驾车出城。也许是不再欠债的关系吧，与安远兮并肩坐着，望着沿途的风物，心情一直很轻松。春天的郊野，是绿色的海洋，农田、炊烟、溪流、远山、郁树，组成一副祥和的田原风物。近家的池塘，波光粼粼，塘边翡翠绿的树叶，映在水面上的倒影和柔柔的水草，皆有一种不行惊扰的幽静之美，石头上的青苔湿润，正吸收着新鲜的空气和阳光。突然觉得，老天其实照旧很照拂我的，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也很憩意，也很幸福。
就这样幸福而宁静地，迎来了沧都一年一度的赛诗大会。
一早富大康就派人来接我，我依旧着了男装，扮成富大康的书僮，随他去了赛诗大会。原以为这赛诗大会，也是在城中寻着开阔地搭台的，没想到富大康的车竟然停在一座大宅门前。抬眼看那门匾，题着“篱芳别院”四个字，好奇隧道：“少爷，赛诗大会是在这里举行么？”
富大康见我到了这里开始唤他少爷，很满意我的上路，笑道：“这篱芳别院是永乐侯的别院，每年的赛诗大会都是在这里举办的。”
我点颔首，想必这永乐侯也是这赛诗大会的举办者之一，才肯借出私产来搞这个运动。此际那“篱芳别院”大门洞开，左右各站了四个仆人，另有管事模样的人在迎客，门口铺着鲜红的地毯，倒是显得特别隆重。富大康递了帖子，带着我进去，一进大门即是一座青砖影壁，刻着松鹤同春、莲花牡丹、岁寒三友、福禄寿喜等图案的精致砖雕。转过影壁，是一座小庭，前面有一座圆拱门，靠门两边有假山花园，踏进圆拱门，便见着是个大大的园子，迎面又是一座造型奇巧的假山，这花样，颇有些像我曾经游览过的苏州拙政园的结构，但似乎比拙政园的面积更大，因为我和富大康走了很久，都还在园子里，未见屋舍，而园子里的一花一草一石一木，似乎都经过精心部署和布署，我左顾右望，一个体院都有如此规模，看来这个永乐侯真是很是很是有钱有势啊。
“哟，这不是咱们‘福禄’的富少爷吗？”前方突然响起一个尖尖的男人声音，我转头一看，却见站着几个锦衣令郎，当头的一个长得倒是挺俊秀的，只是眼神太过阴郁，让人无端端地就觉得很不舒服，此际正面带讥笑，望着富大康。
富大康显然认识眼前的男子，但脸上也同样没有好脸色，哼了哼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年令郎。”
那年令郎笑道：“怎么？富少爷今儿也有兴趣来赛诗会凑热闹？”
“怎么，你年少荣来得，我富大康就来不得？”富大康的语气不善，我忆起那日在青楼，富大康嘴里对这年少荣骂骂咧咧，看来这两人昔日定有些过节。
“富少爷想来自然是来得，只不外……”年少荣讥诮道，“若是再作出‘猪儿狗儿’的诗，来了也是自取其辱。”
“年少荣，你以为你多有本事，去年拔了个头筹，不外是一早偷出题目，请人将诗备好的。说起来，你也没什么色泽的，比我还不如。”富大康被年少荣讥诮的语气激怒了，“年少荣，今年你可没那么走运了，不信咱们走着瞧！”
“富胖子，你说什么！”年少荣勃然震怒，伸手就向富大康推过来，但他哪里推得动富大康一身肥肉，富大康哼了一声，倒推一把，反倒把年少荣推dao在地，年少荣的追随赶忙将他扶起来，富大康冷笑道：“自不量力！”转头对我道：“我们走！”
“富胖子，你别走……”年少荣震怒，富大康理都不理他，径直往前走，我转过头，看到年少荣被他的追随拉住：“算了年兄，何须跟他那种俗人一般见识，只需在赛场上赢了他便可出气了！”
那年少荣听了，想是觉得打架也占不了富大康的自制，哼了哼，悻悻地作而已。眼神却怨毒地盯着富大康的背影，我打了个寒噤，低声道：“少爷，这年少荣是什么人啊？怎么这样跟你过不去？”
“他算什么工具，不外是永乐侯家一个吃白饭的。”富大康被年少荣气得不轻，嘴下也不留德，“他是侯府医生人的侄子，从小死了爹，跟他娘就死皮白赖地巴在侯府，还真把自己当成侯府的孙少爷了，我呸！”
听起来好庞大，跟权门恩怨似的，我笑道：“那少爷怎么会跟他结仇呢？”
“哼，他嫉妒我家有钱呗，老说我们富家是暴发户。自己没钱也而已，却看不得别人有钱。”富大康气哼哼隧道。我点着头，约摸分析出几成，这年少荣是寄人篱下的权门少爷，职位或许跟林妹妹差不多，约莫也有几分才气，看不惯富大康这个附庸风雅的暴发富少爷，而富大康家里有钱，也看不顺眼这个名不正言不顺混吃白饭的侯府表少爷，追究起来，或许谁也没让谁好受过。
唉，敢情这些权门令郎之间，也有相互看不惯的，我继续探询：“少爷，那这永乐侯是什么人呀？”
“什么？”富大康转头瞪着我，受惊的心情就似乎我是个火星人，“你连永乐侯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天曌国人啊？”
看来我问了不应问的问题，我悻悻地笑道：“在下家乡偏远落后，哪里知道什么侯爷爵爷的……”
“嗨，而已而已，这话可别再问第二小我私家，别人一定会笑话你没有见识。”富大康心思粗，倒未多想，只当我真没见识，“我告诉你，永乐侯是天底下最有钱的人，不止是咱们天曌国，就是四方列国，哪里也找不出比永乐侯更富有的，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几多钱，这天下……”他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附在我耳边道：“这天下虽然是天子的天下，可各人都说，这天下的钱却是永乐侯的。”
富有到这个田地，是不是太夸张了点？那天子能容得下他么？我忆起明代巨富沈万三，金玉满堂，却被朱元璋整得抄家流放，一个有钱得连天子都眼红的人，他能容得下在他的天下里有这样一个随时可以动摇他皇位的人存在么？就像当初宇令郎黑暗对无极门一案推波助澜，我那时候天真地以为是因为我的关系，经历了这么多事才明白？一个上位者又怎会如此肤浅？我算什么？渺小如沧海一栗。楚殇的富有和无极门的隐患，才是他动杀机的基础原因。
“少爷，这话可别乱说，被人听到，要杀头的。”我也压低了声音，“这天下是天子的，钱虽然也是天子的。”
“嗨，你不知道，永乐侯可不光是有钱。”富大康八卦的精神来了，继续低声替我扫盲，“永乐侯的先祖当初是和我朝的开国天子一起打山河的，听说是开国太祖爷的拜把子兄弟，又出钱又着力，打下山河后，太祖爷亲封永乐侯爵位，代代世袭。几朝下来，永乐侯一族基本盘错、权势滔天。侯爷动动手脚，天下都市震的。听说，只要是永乐侯支持哪位皇子当天子，那个皇子就一定能当上天子，咱们现在这位圣上，生母身世寒微，厥后不知道为什么还被打入冷宫了，圣上一直也不受先帝的痛爱，原来各人都以为这天下会是圣上最痛爱的九王爷坐的，没想到咱们现在这位圣上不知道怎么获得了侯爷的支持，硬是把他扶上了皇位。虽说近年来永乐侯偏安沧都，徐徐不理什么事儿了，可是京师的官员们来了沧都，一定要拜会永乐侯，已经是不成文的老例了。”
我点颔首，原来永乐侯是当今圣上的维护者和支持者，不知道是不是天曌国的每一个天子都是永乐侯一族推上宝座的？怪不得可以这么多年富甲天下而一直不损毫发，可是，平庸的天子或许会如他们所愿做个傀儡，若是像宇令郎这样的人，会甘于一直受永乐侯一族的钳制？只怕终有一日，沈万三的下场即是永乐侯的下场罢？
呵呵，不外，这又关我什么事？这些政治斗争，离我这个平凡普通的小女人太远了。也许我这一生走完，也未必能见到这些潮起潮落，今儿这些故事，只看成听了一个传奇，多了些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2006、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