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职书没什么可疑，是金大娘的亲笔信加她的印玺，信纸上另有与我联系时专门作的暗记。我沉思起来，琢磨着金大娘派这个王继昌来沧都分店的用意。虽然这间店是我与金大娘合开的，我赚的钱每月也有打到金大娘的账头上，但她这么精明的一个商人，显然是不怎么放心让我一小我私家控制着整个分店的。这也是商人的最普遍的心态，想起以前我们那个合资公司，纵然从一般员工到总经理，都是请的内地人，但香港老板照旧会从总公司派一个所谓的财政总监之类的人到公司守着，就是怕滥权了。如今金大娘派来这小我私家，明里协助，暗里监视，也是通情达理，我心里又没鬼，若体现得不快，倒显得小家子气了，只要他不给我搞事儿，我也不是容不下他。
我看了一眼这个王继昌，笑道：“王掌柜到店里多久了？做得还顺手么？我不在这两个月，店里可有什么特此外事？”
“来了一个多月了，叶老板把沧都分店的基础打得很扎实，在下做得很顺手。”王继昌恭顺重敬隧道，“这段时间零星的生意减了些，因为叶老板不在店里，所以没有什么新绣品推出来，如今叶老板回来了，相信生意很快又会火起来。”
“是么。”我淡淡笑道，“你如今在哪里落脚？生活还习惯么？”
他怔了怔，道：“在下在城中租住了一间民舍，生活尚可。”
我点颔首，笑道：“王掌柜初来沧都，生活上如果遇到什么不方便的事儿，可以同我说，我会替你部署妥当的，食宿的用度，每月可以开张票据来，铺子给你报销。至于店子里的事儿，以后就劳王掌柜多费心了。”既然是钦差大臣，那就用怀柔政策吧。
“叶老板言重了。”他想是没料到我态度竟是这般，脸色倒忐忑起来，我笑了笑，“那王掌柜出去忙吧，麻烦你请莫令郎进来，我要看看这两个月的账薄。”
我见他推门出去，转头看向小红：“小红，这人怎么样啊？”
“接生意比起玉令郎是逊色些，做事情么，按着规则做，也没什么行差踏错的。”小红看了我一眼，“女人不恼金大娘么？”
“有什么可恼的，她也是半个老板。”我莞尔道，“小红倒是越来越机敏了，能自个儿担事儿了。”小红这鬼灵精，肯定是不用我说也会整天盯着这家伙来着。
“女人……”小红嗔了我一眼，“还不是因为女人不在，我得帮女人盯着他，你以为我愿意天天来铺子守着，我巴不得只侍候女人一小我私家，费这些神作什么？”
“是啊是啊，我们小红最乖了。”我笑道，“你要什么赏？自个儿说。”
“女人好生生的回来就好了，这次怎么折腾了两个月？不是说了一个月回来过春节么？我还眼巴巴等着吃女人说的毛肚暖锅呢，现在连大年都已往半个月了。”小红嘟着嘴，埋怨道，“曜月国就那么好玩么？女人玩得都不想回来。”
曜月国？我哪里是不想回来，我做梦都想回来。我叹了声，不想把草原上那野蛮恐怖的经历讲出来吓着她。我笑了笑：“是啊，走的时候说回来要弄暖锅给你们吃呢，不如今儿晚上补回来？”
“那敢情好，我听女人说起你家乡这暖锅，就馋得流口水。”小红笑眯了眼，“女人要准备些什么食材？我先回去准备。”
门轻敲了几下，莫修齐捧了账册进来了：“叶女人。”
“先坐吧。”我让他坐下，想了想，写了些食材给小红，她转身欲走，我突然想起什么，叫住她：“小红，你问问安总管，看看他喜欢吃什么，记下来一起去买。”
“呃？”小红愣愣地看着我，“安总管？”
“啊，也请安大娘一家过来吃吧，这趟出门，安总管也挺辛苦的。”我知道小红肯定是疑惑我对安远兮态度的转变，却不想多说：“你先出去吧。”
她有些讶异地出去了，我翻起莫修齐带来的账册，见账目工致，一笔笔列得整齐，看来沧都分店真的是走上轨道了，老板、总管、掌柜，三小我私家整整两个月不在店里，也没出什么大篓子，只是生意真的差了许多，原来真有不少客人是冲着玉蝶儿那张俊脸和骗死人不偿命的甜言蜜语来的，看来锦绣庄的产物，要想抢到“沧都第一”的招牌，还要下些功夫，至少，要把现在占着“贡品绣庄”这块招牌的“云裳坊”比下去。我眼睛转了转，突然想起在京城让金大娘做的那批工具，有了主意，心情马上也好起来。
我合上账册，看了莫修齐一眼：“这些日子我不在铺子，有劳莫令郎了。莫令郎把铺子里的账目整理得这么清楚，我省了不少心。”
“叶女人言重了。”莫修齐笑了笑，“这是我的份内事。”
“嗯……”我点了颔首，“莫……，我没事了，莫令郎先回去忙吧。”
我本想问问莫桑如何，想想，照旧而已。看着莫修齐出去，我站起身，走到铺子外面去随便逛了逛，店面有王继昌，楼上的绣场有绣娘看着，我踏到后院去看堆栈，正悦目到莫桑从院子里出来，看到我，他怔了怔，低头道：“叶女人。”
我定定地望着他，他的眉他的眼，我的冥焰，你在哪里，他到底是不是你？莫桑见我怔怔望着他入迷，低了低头：“叶女人，我先出去了……”
他从我的身边掠过，我低声轻唤：“冥焰……”
他的身子微微顿了顿，径直走了出去。我闭上眼睛，靠到墙上，心中一阵酸楚。
“叶女人……”
我睁开眼，安远兮不知何时走到我面前，定定地看着我，他的唇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深邃的黑瞳温暖又温柔：“你刚回来，不要太累了，回去休息吧，铺子我看着就行了。”
“你不累么？”我静静地看着他，柔声道。
“还好。”他淡定的笑容让我觉得心很静，我莞尔道，“而已，我们都回去吧，辛苦这么久，今天放一回假。我让小红去买暖锅的食材了，晚上你和安大娘另有安生，都过福爷爷这边来用饭吧。”
“怪不得小红来问我喜欢吃什么，原来是为这个。”他怔了怔，好奇隧道，“暖锅是什么？我从来没听过。”
“是我家乡的美食。”我的眼神朦胧起来，暖锅的由来，似乎起源得很早，用火烧锅，以汤水导热，煮涮食物，这种烹调要领早在商周时期已经泛起了，但我家乡的毛肚暖锅，却起源于清末民初，重庆码头和街边下力人吃的廉价实惠的街头公共饮食摊上的“水八块”。水八块全是牛的下杂，生切成薄片各自摆在碟子里，食摊泥炉上砂锅里煮着麻辣牛油的卤汁，食者自备酒，自选一格，站在摊前，拈起碟里的生片，且烫且吃。吃后按空碟子计价。价钱低廉，经济实惠，吃得方便热烙，所以受到码头力夫、贩夫走卒和都市贫民的接待。如今的重庆暖锅，烫食的菜品更是花样百出，但凡可以吃的，都可以拿来烫，而且不分季节，三伏天在暖锅店里，随处可见光着膀子吹着风扇围着热气腾腾的暖锅满脸汗光油光的食客。以前在家时我可是每月肯定弄两三回来吃的，否则像上瘾般难受，母亲在世时，暖锅底料都是她自己炒的，我随着学了，手艺比不上暖锅店的，但还算凑和。到了这个时空，便再也没吃过了，京城人口味偏淡，喜甜食。我初到沧都时，就发现这里的气候跟我家乡一样，冬天阴冷湿润，黎民多爱喝酒食辣椒以抵御冷气，应该受得了暖锅的麻辣。
他见我一脸神往的心情，轻笑道：“你家乡在哪里？怎么从未听你提过？”
“呃？”我回过神来，尴尬地笑了笑，“我的家乡很远……，我们回去吧？”
“嗯。”他见我不想答，淡淡一笑，也不追问。
小红照我开的票据买回了食材，菜肴倒是不重要，我体贴的是她买的配料齐不齐，特别是牛油，重庆暖锅主要靠牛油来提香，幸亏我写给小红的工具，她险些都买到了，小红随着我在厨房资助。炒好底料，准备好食材，我把热气腾腾的铁锅端到花厅地上的炭炉上。安远兮他们已经过来了，莫修齐和莫桑请了过来，正好是一桌十人，我看着一屋子人，笑道：“好了，各人围着锅子坐吧，挤一挤才有味道呢。”
“这样就好了？”老福头望着锅子，“怎么不把锅端到桌上去？”
“桌子太高了，欠好操作。”我笑道，眼珠儿一转，“对呀福爷爷，你得闲的时候做张专门烫暖锅的桌子吧，我到时绘图给你。”
我招呼着各人坐下，心情大好，先夹了片毛肚在锅里烫，然后放到油碟里，示范着吃了一片儿，笑道：“就是这样吃，各人试试。”
话音刚落，福祥和安生就迫不及待地照我的样子做了，转眼功夫两个小鬼已经把肚片儿放进嘴里，眼睛一亮：“好好吃。”
安大娘怔怔地看着翻腾的红汤，脸色有些尴尬：“叶女人，我们倒是无所谓，可是远兮不吃辣的……”
“呃？”我怔了怔，脸红了起来，“呀，我不知道，早知道做成鸳鸯锅了……”怎么这么乌龙，请客用饭连客人的口味都没问，我还以为沧都的人都能吃辣呢。
“没事，闻起来很香，我试一试。”安远兮反倒笑了笑，夹了一片毛肚下锅烫。我突然想起凤歌以前吃了豆腐乳的难受样子，心中一紧，赶忙制止他：“不要了，你不能吃辣，我去看看厨房另有什么，单独做吧……”
“没关系的。”安远兮已经把毛肚放进嘴里了，我赶忙站起来到桌边倒了杯水想递给他，只见他嚼了几下，把毛肚吞下去了，脸上倒未有什么不妥。安大娘怔怔地看着他：“远兮，你不觉得辣吗？”
“还好，味道真不错。”他抬眼赞我，神色如常，看不出是故意装出的，安大娘舒了口气：“你什么时候学会吃辣了？你可是打小就不吃的。”
安远兮怔了怔，也不答母亲的话，又夹了一片烫好，送到安大娘碗里：“娘，你试试，真的不错。”
我放下茶杯，看来我也不用单独再为他单独准备一份晚膳了。各人欢快奋兴地吃起来，金莎用不惯筷子，都是我烫熟了喂给她，晚饭吃完，各人对我的暖锅大餐给了极高的评价，安生抹着油嘴儿笑道：“叶姐姐，你要是不开绣庄，开个暖锅店多好，那样我们就可以天天吃暖锅了。”
“你这孩子，就知道吃。”安大娘笑着啐他，我被安生这么一提，倒醒悟过来，对呀，我为什么不开个暖锅店？衣食住行，都是黎民的生活必须，永远会有市场的。我马上眉开眼笑，兴高采烈地捏了捏安生圆圆的小脸蛋，赞美道：“安生，你真智慧，我就开个暖锅店，以后你就是我暖锅店的第一个VIP，什么时候来吃都不用付钱！”
——2006、1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