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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四十二章 千里之行(二)

大明望族 雁九 4152 2013-08-23 12:40:30

  沈瑞抬头,便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儒生站在一旁,对着洪善禅师说话,神情极为敬重。因有外人过来,五宣与沈瑞欠幸亏大喇喇坐着,五宣便拉着沈瑞起身,两人退到王守仁身后。

  洪善禅师看了儒生两眼,道:“你是桂姐儿的儿子?排行是?”

  那儒生毕恭毕敬地回道:“正是小子,兄弟之间行五,是家母幼子。”

  洪善禅师点颔首,道:“你们这是出门?”

  儒生回道:“小子奉长兄之命,奉家母进京。见大师在此,家母想要前来参见,又觉唐突,打发小子先来请安。待家母梳洗整装,便前来给大师请安。”

  沈瑞在旁,看的有些奇怪。瞧着洪禅师与儒生的对答,不像是出家人与信众,反而像是尊长对晚辈。西林禅院本就是陆家工业,洪善禅师也是陆家人,难道这小子是陆家子弟?

  就见洪善禅师道:“楼下人多眼杂,女眷收支未便,照旧一会儿客房相见。”

  那儒生躬身应了,方转身上楼回话。

  洪善禅师对王守仁道:“是老衲俗家晚辈。”

  王守仁好奇道:“瞧着同常来禅院的陆家子弟相貌倒是不像,是旁枝?”

  因陆家祖上信佛,陆家每代人都有人出家或是做居士,西林禅院里的陆家人不只洪善一个,偶有陆家子孙以奉佛为名,过来禅院给父祖尊长请安。王守仁在这里住了小半年,也见过几个。

  洪善禅师道:“不是陆家子弟,他是贺家长房五子,生母是陆家女。”

  贺家长房?沈瑞在旁,不由皱眉,脑子想起年前见过的贺南盛。贺南盛是陆家外甥?适才那小子是贺南盛的弟弟?

  不外,沈瑞的眉头随即舒展开。遇到贺家人又如何?侵夺他人工业的又不是自己,就算是心虚也轮不到自己。自己既已经跳出沈家四房,就不妥再为那些事影响情绪。且看自己有的,当心满意足;惦念那些失去的,只会怨愤缠身。

  王守仁想的则是此外,对于沈瑞遭遇,他是尽知的,自是听过贺家所为,难免对贺家人有恶感。如今对洪善禅师说是偶遇,对于沈瑞可是狭路相逢。他看了沈瑞一眼,见其神色平和,并无异态,不由悄悄颔首。

  他究竟是官宦身世,又想起的贺家子弟在朝职位。贺家宗子是京官,且是九卿之一,这贺陆氏是三品诰命。想到此处,他又叹息松江人杰地灵,一府之地,竟出了一个侍郎,一个九卿,其他怙恃官、散官就不必数了。松江数得上的大姓中,都是耕读传家,有子弟科举出仕。也就是江南之地,文风壮盛,念书种子才如此络绎不停。

  王家虽传承千年,可在科举仕途上,反而比不上松江这些百年望族。王守仁之父,是王家这一支第一个进士。

  不外王守仁并未灰心,反而士气昂然,心中已经寻思着,等到从开封府回来,院试差不多也要结束,倒是自己是不是将弟弟守文接出来教导。自己因为祖父守孝的缘故,延误了一科乡试,二十一岁才下场;三弟这里,明年应该搏一搏。

  四人回到楼上,因稍后有访客至,王守仁便付托五宣去洪善禅师房里资助预备茶水。沈瑞则是随着王守仁回房,因为这次出行并未带书籍,便由王守仁背给沈瑞听,随后解说。

  就听王守仁道:“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也。”

  沈瑞随着背诵了一篇,想起这是出自《子罕篇》。

  王守仁已经解说:“到了一年之中最冷时,这样以后知松柏是最后干枯。”说完,顿了顿,道“树木如此,人亦同理。”

  沈瑞默默听了,记在心里。就算早先对与《论语》的内容忘了差不多,可这小两个月每日看的都是《论语》,他已经再次背熟,难免有些疑惑。只因之前王守仁是凭据顺序教导,并未学到《子罕篇》。难道是王守仁记混了?

  王守仁已经诵起下一则:“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沈瑞抽了抽嘴角,随着诵了一遍。

  这则的意思是见到德才兼备的人要想着想他看齐,见到不贤德的人就要反省自己,看自己是不是有与之一样的毛病。这出自《里仁篇》,是王守仁早已经教过的。他却每隔三五日便拿出来再解说一遍。

  不外沈瑞并不觉得厌烦,要知道从念书人从启蒙开始就学四书五经,中了秀才入官学得也是这个,拔贡入国子监学的也是这个,进士入庶常馆学的也是这个。虽照旧这几本书,可教授的难易水平差异。

  若说《论语》其他条目,王守仁目前教导是低级,那《里仁篇》就已经到了高级。

  王守仁对他的期望毫无掩饰,沈瑞在受宠若惊的同时,也未免有些坐卧不宁。他不愿意让王守仁失望,看待学习的态度更认真。

  王守仁又讲起下一则:“曾子曰:士不行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尔后已,不亦远乎?”

  曾子说:“有理想的人不行以不坚强勇毅,因为责任重大而且门路遥远。把推行仁爱看做自己的理想,不也是很重大么、知道死才停止,这不是也很遥远么。”

  沈瑞口中随着王守仁诵着,心中已经无语,这怎么又跳到《泰伯篇》,这又是讲过的呀?难道没有《论语》在跟前,王守仁的影象有些杂乱?沈瑞又觉得不能,《论语》全篇才一万余字,沈瑞只学过一遍,重新捡起来,解说且不说,凭据顺序背诵完全没问题。王守仁怎么会不如沈瑞?

  门外,刚刚楼下露面那儒生有些犹豫。屋子里童子的念书声朗朗入耳,自己这样打岔似乎不礼貌。而且自己究竟是贺家人,谁晓得那沈家小少年会不会摔脸子。

  屋子里,王守仁已经又教了一则:“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则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是出自《卫灵公篇》,沈瑞已经懒得去想王守仁为何教导的这般杂乱,因这个是新篇,初次教授,便仔细听起王守仁的解说。

  这里的“恕”,不是宽恕之意,而是指换个立场、将心比心。

  等王守仁解说完毕,难免口干舌燥,吃了半盏茶,正色道:“学做君子,路远且阻,不仅要志向坚贞,首要是心正。心正则路通,心正则不惘,且无需学那些老儒谦忍。百忍未必成刚,心性反而憋坏,即便人前为君子,也是伪君子。喜时便喜,怒时便怒,只是喜怒事后弃如敝屣,无需再放在心上。君子忧患,在学问不深,在黎民不富,在国家不强,而不妥在其他无所谓之事上。”

  沈瑞素手听了,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自己只是寻凡人,就如同王守仁话中的“伪君子”似的,看似温吞谦忍,可心中自有盘算。王守仁口中喜怒随心的君子,岂是那么好做的。自己当坚持做自己,照旧该如王守仁教导的,学做君子?

  见他缄默沉静,王守仁皱眉呵叱道:“遇到贺家人,你心乱了?今日学习全不如往日专心。”

  沈瑞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赶忙摇摇头,直言道:“贺家人与门生不外是陌路人,门生没有心乱,只是不解先生为甚没有顺着昨日的作业讲起。”

  同智慧人,照旧实话实说的好。

  王守仁神情舒展,道:“原来如此。我本担忧你心里郁结,方寻了这几则出来开解你,看来是画蛇添足了。”

  沈瑞忙道:“先生关爱门生,门生只有谢谢的,是门生定力不足分了心。”

  王守仁笑笑道:“我如此行事,并非无缘无故。实是为师少年时,因偶遇挫折,便心存怨愤,行事偏激,走了不少弯路。我不愿你重蹈覆辙,才烦琐这许多。不外看来,你的心性比我要宽和,为师与有荣焉。”

  沈瑞被赞得有些欠美意思,只好做腼腆状。两人又如何能比,两人虽都是少年丧母,又在丧母后经历磋磨,可王守仁是彼时是真正少年,在丧母后遭继母打骂,又被继母离间父子之情,才会怨愤异常;沈瑞壳子里已经是成年人,除了初来乍到时冻饿了几日,并没吃其他苦头,也不会去指望与沈举人讲父子之情,自是心静如水。

  *

  门外儒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险些想要转身回去。不外想到老娘的付托,他长吁了口气,抬手叩了叩门。

  “吱呀”一声屋门开了,开门的正是沈瑞。

  “这位先生?”沈瑞有些疑惑,洪善禅师不是在隔邻,这小子走错屋子了?

  那儒生道:“请问可是沈小哥?在下贺北盛,奉家母之命,请小哥去大师屋里说话。”

  请自己已往?沈瑞不由皱眉,难道这贺家人又跟贺南盛似的,想着对不起自己,想要弥补一二,这马后炮实在没意思。

  沈瑞转头望向王守仁,本想要央王守仁替自己婉拒,不外想到方学过那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便又闭上嘴。自己因与洪善禅师同行的缘故,欠好直接谢绝这些人,况且王守仁,便道:“先生,既是禅师俗家亲眷在隔邻,门生便跟贺先生已往看看。”

  王守仁起身,走到沈瑞身后,看了门外的贺北盛好几眼。

  贺北盛被看的不自在,拱手作揖道:“在下贺北盛,见过王先生,久仰台甫,不胜荣幸。”

  王守仁眼睛眯了眯,亦作揖回礼,直言道:“贺先生客气。据在下所知,令堂与我这门生并非亲族,不知相召稚子,所谓何以?”

  贺北盛强笑道:“家母与沈小哥亲长有旧,听闻沈小哥在此,就想要见见瑞小哥。”

  王守仁又看了贺北盛两眼,见他笑容虽有些僵硬,可眼神清澈坦荡,便摸了摸沈瑞的头,道:“既是陆太淑人相召,瑞哥就已往吧。”

  等随着贺北盛到了隔邻,沈瑞就见有个五旬开外的老妇人坐在洪善禅师下首,旁边侍立着一个及笄年华的小丫头,沈瑞欠许多几何看,便低下头,只心中想着五宣怎么不在,怪不得去隔邻叫人是贺北盛。

  “见过大师。”沈瑞先见过洪善禅师,随即方对着那老妇人道:“小子沈瑞,见过陆太淑人。”

  老妇人身上并没有穿着诰命服侍,身上穿着半新不旧的褙子,带了抹额,看着眉眼之间略显严肃,可并惹人生厌。听到沈瑞称她为“太淑人”,她神情微怔,随即道:“你我两家论起来,亦是姻亲,只是饶了有些远了,岂论也罢。不外你娘在世时,称老身婶子,哥儿叫我贺家叔婆就是。”

  这是贺南盛之母?看着倒没有贺南盛身上隐现的盛气凌人。

  在松江地界,各家各户本就联络有亲,一个称谓实算不得什么,沈瑞便老实改口道:“见过贺家叔婆。”

  见他如此平静灵巧,老妇人眼中多了怜惜,指着旁边的贺北盛,道:“这是老身幼子,你贺五叔。”

  “贺五叔。”沈瑞见礼。

  老妇人又拉过身边侍立的小女人,道:“这是你去了的三叔、三叔母留下的独生女儿云姐儿,比小哥大两岁。”说罢,又推那小女人:“还不快见过你瑞弟弟。”

  小女人已是少女装扮,身材高挑,比沈瑞高了足有半头,穿着天青色衣裙,妆扮得素雅,不外裙摆上带了绣花,不是孝中装扮。往前推去,怙恃孝是不能重叠守的,加起来就是六年,这小女人丧母丧父时,当比现在的沈瑞还小的多。

  “见过贺家姐姐。”沈瑞躬身,深觉怪异。这贺老太太到底作甚?难道真的面皮这么厚,当两家的龌蹉不存在?这又是介绍儿子,又是介绍孙女的,完全是通家之好的做派。

  贺云姐垂着眼睛,对沈瑞作揖:“见过瑞弟弟。”

  声音轻柔,跟小羽毛似在沈瑞的心上扫了一下,使得沈瑞情不自禁地看了贺云姐一眼。除了沈家丫鬟,沈瑞照旧第一次见到年纪相仿的大明少女。因她低着头,看不清她的眉眼,只看出是小小的瓜子脸,肤白如玉,琼鼻玉口,如同古画中走出来的小仕女。虽是怙恃双亡,可面色并不见愁苦,只有少女的娇羞。

  沈瑞忙移开眼,就听老妇人对洪善禅师道:“叔父,侄女想要借叔父的屋子,同瑞小哥说几句私房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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