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来者何人?”黑暗之中弥漫着熟悉的阴寒之气,像极了猴子在五指山下的修炼时光,除了凭空泛起的那两声怒喝。
“瞎了你们的眼!仔细看看我们是谁!”天蓬怒吼回去。
对方缄默沉静了一瞬,再次开口就客气了许多:“齐天大圣?天蓬元帅?你们不是到西天成佛去了吗?这次到访所为何事?”
天蓬哼了一声,招招手:“少空话,快带我们去见阎王,有要事找他。”
“什么要事?我们好去禀报。”
“俺老孙的要事!”大圣边说边竖起金箍棒,金箍棒落地的声音和大圣咬牙的声音混在一起,立刻起到了开路的效果。
“好好好,您跟我们来!”话音未落,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前方。
天蓬随着往前走,一边低头问我:“阿紫女人,咱们到了,你看是不是,呵呵,变回来啊?”
我抖抖叶子,从天蓬手臂上退下来,重新站回地面。
“哎,照旧这样好。”天蓬扶着手腕,满意所在颔首。
大圣看看我俩,继续往前走:“跟上。”
也不知道这条路是不是进入冥府的必经之路,但简直足够阴森,可以用来震慑新灵魂:两边是伸手就能碰到的岩壁,前后视线所及之处都是一片漆黑,辨认偏向只能依靠前方带路之人偶尔传来的脚步声,和岩壁上偶尔亮起的绿色荧光。
缄默沉静着走了片刻,前方终于不再是一片漆黑,而是隐隐透着灼烁的洞口。紧走两步出了洞口,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岩洞,洞中央立着一座灰砖黑瓦的大殿。两排穿着玄色长袍的卫兵从洞口排到了大殿门口,每个卫兵都手举火炬头戴黑帽,把脸藏在阴影里。
“大圣,元帅,到了,阎王爷就在里面,您请。”我这才看到带路的两人,和两边的卫兵妆扮一样,站在队伍里根天职不清谁是谁。
“跟上。”见我一时看入了迷,大圣回过头来催我。
我赶忙往前快走几步,习惯性地伸手要拉大圣的衣袖,幸好实时反映过来,缩回手狠狠掐了一把:让你这么没前程!
大圣一如既往地没有察觉,几步就走进了大殿,我和天蓬紧随其后,也迈了进去。
“什么大圣什么元帅,他们不是都取完经了吗?”两三个黑衣人围在大殿中央,见我们进来立马散开,露出好大一个玄色供桌,桌子后面坐着一个身穿玄色官服的大个子,坐着都比我高一头,眼里黑雾重重白骨森森。这人看见大圣立刻站起身来,冲我们抱拳拱手:“啊呀,斗战胜佛和净坛使者!二位这是从哪儿来啊?怎么都不提前见告一声,好让我也有所准备,能好好招待二位啊。”
大圣冲他咧开嘴:“阎罗王,咱们的友爱可是最早的,你还记得花果山那会儿,我找你要我的猴子猴孙吗?”
大个子摸着下巴上卷成一团的胡子,哈哈大笑:“虽然记得,佛爷当年的英姿我这地贵寓下多久都忘不了。佛爷总也还记得,以往您每次造访,我们可都是全力协助,不敢怠慢啊。”
大圣点颔首:“你的情我领了,玉帝和佛祖那里少不得多说你两句好话。这次来,和以往一样,照旧要找人。”
“哦?佛爷要找谁?”大个子问。
“六耳猕猴。”大圣答。
“这……”大个子愣住了,“六耳猕猴不是被您打得六神无主了吗?”
大圣皱起眉头:“六神无主?”
“猴哥,”天蓬凑到大圣身边,“会不会菩萨弄错了?”
“不行能,”大圣看看我,摇摇头,转头继续问阎王,“如来和观音都说六耳猕猴就在你这鬼门关,阎罗王,你不会是想乱来俺老孙吧?”
大个子阎王苍白的脸都憋红了,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您等等,我再问问。”
阎王拿起桌上的惊堂木狠狠拍下,大叫一声:“判官何在?”
“下官在。”随着一声允许,阎王身侧升起一阵黑烟,从黑烟里走出来一小我私家。这人身穿玄色长袍,头戴玄色方巾,手中握着一杆玄色巨笔,身形瘦削,五官秀丽,脸色苍白,站在阎王身边更显得格外娇小虚弱。但他眼里清清朗朗一片白昼黑地,让人情不自禁地肃然起敬。
“来来来,你来看看,佛爷问我们要六耳猕猴,你可知此事?”阎王问判官。
判官朝我们拱拱手,对阎王说:“下官正要找您说及此事。刚从地藏王菩萨处传来消息,说近日有人造访,如若问及六耳猕猴,只管将他们送去地藏王菩萨贵寓即可。”
“哦?”阎王皱眉不语。
天蓬等得不耐烦:“怎么说?地藏王菩萨现在那边?还不带我们去?”
阎王看看我们,照旧问判官:“此事你怎么看?”
判官头也不抬:“下官认为既然菩萨出头,又涉及二位佛爷,此事该是空门之事。”
阎王一拍桌子:“好,空门之事我也管不了。二位佛爷,这就走吧,我派人给二位带路。”
“等等!”我喊道。
“哦对,还要找一小我私家。”天蓬对阎王说。
“哦?还要找谁?”阎王问。
“花果山,小红,”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大圣竟然抢先说了,“应该是新来不久。”
阎王冲判官点颔首,判官消失在黑烟中,纷歧会儿又回来了,手里捧着好大一本名册。他在那本名册里找了好半天,才终于点颔首:“找到了:小红,生于花果山,红色山雀,永徽三年卒于五指山。生平无作恶为孽,亦无行善行善,可再投畜生道。”
“你们要找的是这个吗?”阎王问大圣。
大圣看向我,我徐徐颔首,开口才发现嗓子哑了:“他现在在哪儿?”
判官掐着手指算了算:“他修炼有成,不能直接投胎,得先在奈何桥上洗净灵魂。你们若要找他,就是此时现在。”
“那还等什么,走啊!”天蓬转身就要走,我却迈不开步子。
“小阿紫,”大圣低头盯着我,“你要见他吗?”
我一颔首,感受眼泪差点晃出来,赶忙拿手死死摁住。
“那就走,”大圣拎起我甩到背上,“等找到他,要他复生也不难。”
“那是那是,”天蓬笑嘻嘻跟在身后,“阿紫女人你别惆怅,虽说人死不能复生,可也得分是谁。你看凭咱们和鬼门关的关系,这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嘛。”
我一个劲儿地摇头,想反驳他们,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死而复生就好了吗?真有这么简朴吗?
“到了,二位佛爷,前面就是奈何桥,桥上排着队的,就是这两天新报道的灵魂。您二位看看,哪位是您要找的?”随着领路卫兵喊停,大圣拎着我放回地面。
头朝下被挂着晃了一路,我已经看不清四周景象,只觉得耳朵灌满了水流声,以及偶尔响起的微弱的召唤声。
“怎么,怎么有人呼救?”我用力揉着眼睛,眼前的白雾却怎么也揉不洁净。
“哦,那都是这底下受刑的灵魂,”卫兵回覆,“也就这忘川河滨有风,声音都飘上来了,您放心,离了这儿就听不见啦。”
“受刑?为什么?”我问。
“在世作恶的人,死后必须下地狱受刑,服刑役满才气投胎转世。怎么,这照旧你们空门先定的规则,你不知道?”卫兵反问。
“知道知道,”天蓬一边说着一边把我往前推,“随口问问,随口问问。阿紫女人,你照旧快找人吧,那队伍都快走了一半了。”
我点颔首,狠狠眨着眼睛往前看,却无论如何都只看见一团白雾。
“怎么了?”大圣走上前问。
“我,”我急得抓耳挠腮,“我看不见!”
“看不见?”大圣拿手在我面前晃了晃,“看不见桥照旧看不见人?”
“都看不见!河、桥、桥上的人,都看不见!”我揉得眼睛生疼,却毫无作用。
“这怎么回事?”天蓬拉住卫兵,恶狠狠地问。
卫兵连连摇头:“我不知道啊,这,这或许是她眼神欠好吧?”
“滚!”撒开卫兵,天蓬问大圣:“这怎么办?”
大圣攥住我揉眼睛的手:“看不见没关系,等着。”
“轰!”金箍棒重重砸在地面,大圣的声音随着响起来:“桥上的!谁是花果山的小红?下来见我!”
喊过三轮,右上方终于传来一声轻轻的回应:“大,大圣?啊,另有阿紫!”
那声音瞬间就到了我的耳边:“阿紫!真是你!你怎么也来了?你也死了吗?”
我盯着眼前那片白雾,眼泪基础停不下来:“小红?小红我来找你了,我终于来找你了。”
那声音忽左忽右飘来飘去,就像小红飞在半空中一样:“阿紫你好厉害,竟然能找到鬼门关来,是大圣带你来的吗?哎你别哭啊,大圣看着呢!别哭啦!”
我猛颔首:“嗯嗯,我来带你回家。大圣可以带你回花果山,咱们这就走!”
“回花果山啊?那阿紫你呢?”小红问我。
“我也……”我说不下去,“我不知道。”
“那我不回去了,”小红说,“我不想当山雀了,山雀修行太慢,我怎么也赶不上你,我想试试此外。也许像毛毛那样当只猴子,占山称王,多威风啊。”
“可是,”我结巴了,“可是你是花果山的小红啊,你难道不想回花果山吗?”
缄默沉静片刻,小红才又开口:“花果山没有阿紫,回去也没人陪我玩。你找到大圣了,毛毛去当将军了,剩我一个,怪没意思的。”
“那我陪你回花果山,你想干什么我都陪你。咱们先回去好欠好?”我努力着。
小红不为所动:“你才不会待在花果山呢,连我都不想一直待在花果山。”
“那你想怎么办?”我问。
“我想换种活法,”小红停在我肩膀,轻声说,“我想重新再来。”
“那我陪不了你了。”我说。
“你可以来找我啊,”小红笑了起来,“你都能找到这儿,肯定能再找到我的。”
“嗯,”我点颔首,“一定。”
小红没再回应,白雾一动不动很是平静。
“他走了?”我问大圣。
大圣点颔首:“走了。”
我擦掉眼泪:“那我们也走吧。”
“哎你,这儿没事了,带我们去找地藏王菩萨。”天蓬冲卫兵挥手。
卫兵领着我们往回走,才没走几步,我转头看了看,那片白雾已经消失了。原地只剩下一片漆黑,既看不见河流,也听不见声音。
黑暗吞没了我的朋友,就像他从来没有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