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是一个月已往。
已经进入冬季，崇祯七年的冬天好象特别地冷，刚开始是淅沥的小雨，一口气落了五天之后，就酿成了晶莹的小雪粒子，打在人脸上竟有些疼。
江南一地的冬天比起北方省份却又有差异，没有那洁白纷飞的雪花，只无处不在的湿润。衣裳、被子、鞋袜，都好象沁在水中。严寒透骨而入，一天到晚，身子都没有暖和的时候。
同这酷寒的天气一样，如今的大明政局也开始步入深渊，北方各省的局势已经到不行收拾的田地。首先是外寇的入侵，后金建奴的雄师，在借道蒙古由宣府南下之后，在京师、河北、山东抢劫了两个多月，这才志自得满地满载而归，回东北过年去了。只留下满眼残垣断壁，和各处哀鸿。
而陕西的农民军在合流之后已经进入河南，总军力到达惊人的二三十万之众。目前，张献忠和高迎祥的雄师已经积累在洛阳、南阳一带，有向东进犯的迹象。而其时的河南明军张全昌、秦翼明诸将，各部旅能够派上用场的士兵也不外千余人，又如何敢上阵杀敌？
可以说，整个河南，除了如洛阳、河南等少数多数会之外，已经尽陷于农民军之手。明朝在河南的统治，已是名存实亡了。
山、陕糜烂，冀、豫糜烂，山东泰半糜烂，整个北中国都笼罩在一片末世气象之中。
但在江南一地，尤其是扬州一地，因为远离战火，加上市井富贵，已经一片歌舞升平，和血与火的北方却是截然差异的两个世界。另有两个月就是春节，街上满眼都是喜气洋洋的黎民。酒楼中飘来醉人的新酿香味，有丝竹之声隐约传来，随着蜿蜒在楼台亭阁之间的曲水飘渺流淌。
扬州府乃是江南文教壮盛之区，念书人尤其之多，套用后世一句老话：随便扔出去一块石头，没准就能打中一个秀才，甚至是举人老爷。
风声雨声念书声，声声入耳。国是家事天下事，事事体贴。
实际上，北中国发生了什么，江南一地的士子们心中也清楚得很。念书人又有体贴国政的习惯，每期邸报一出，就被无数书生传抄阅读。
只可惜自从崇祯天子登位以来，邸报上的好消息一天天少下去，然后是接连不停的噩耗。
刚开始的时候，各人还把阑干拍遍，壮怀猛烈，在友人面前高谈阔论，指点山河，献上治过良方。但徐徐地，腔子里那一股热血逐渐被残酷的现实磨平，湮灭。
然后，依旧是诗酒风骚，将那女儿红一盏盏倒入喉中，浇去心中块垒。愁来天不管，醉眼看花，只将曲儿听。
战争，那是北方人的事，离我们还很远，很远。
……
雷泰肾水亏虚，身子也比普通人弱些。天气一冷，就感受抵受不住，整日都市在屋中生上一口大炉子，从早到晚，就没有断过。
空气热得厉害，在里面坐得久了，就会出上一身汗。
因此，主薄厅同衙门里其他房间差异显得异常干燥。
坐在里面，得一杯接一杯地品茗。如此一来，肾脏的肩负更重。过得几日，雷泰心火就上来了，一张消瘦的脸始终泛着潮红，脾气也比往日大了许多。
“事情如何了，你们那一区的秋粮可准备妥当，什么时候可以启运？”
“回姐夫的话，秋粮……”
冒成刚要禀告，雷泰就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这里是县衙，叫我主薄。”
“是，雷主薄。”冒成一向畏惧姐夫，忙小声回道：“今年虽说是个丰年，可朝廷加派辽饷、剿饷之后现在又加征了练饷，黎民地里的收成，却有一泰半要入官仓。许多人都不乐意，甚至抗拒纳税。我也是拳打脚题，折腾了许久，这才将该收的粮食收了上来。另有，这几年黎民对官府也不像从前那么信任，一听说官家要雇各人做脚夫，将秋粮解送去凤阳，心中都不乐意了，担忧收不到行脚钱。”
雷泰抱着茶杯哼了一声：“怎么两外三区就进行得那么顺利，单单你这一区拖延至今？”冒家、辛家的粮食已经顺利送到地头，那两万石粮食的对拨的任务算是完成。
惟独孙元那一区迟迟没有出发，上头都下文来催了。
冒成赔笑：“主薄大人，我们冒家和辛家是什么身份，有钱有势，路途也短，脚夫也不怕得不到钱。不外，你请放心，最多再过几日，我们就能出发了。”
凭据国朝旧制，秋粮京运，都由粮长卖力押运。但粮长所统领的那区，里、保都要随行。一想到大冷天的要去凤阳，冒成就有些不乐意。
“几日几日，究竟是几日？”雷泰火了，重重地茶杯杵在案上。
冒成一缩脖子，见姐夫心情欠好，忙道：“主薄大人，孙元那厮自己做死，如今咱们正好借这个时机下手拿人。”
说句实在话，区区一个孙元雷泰还没有放在心上。自从设下这个毒计之后，雷泰也没有再去想这人。横竖他是死定了的，我雷主薄堂堂小县尊，每天有处置几多公务啊，再去想他，都是浪费时间。
现在听小舅子提起这人，雷泰心中那一口新仇旧恨涌上心：“孙元怎么了？”
冒成向前移了一步，将脑袋凑已往，低笑道：“这个孙元最近可是行市了，一做了粮长之后，就将所以的帐本收了上去，又直接将粮堆栈的钥匙捏在手头。最近，这厮可闹出一个不小的消息。脚夫们不是不担忧拿不到脚力钱，不愿送秋粮去凤阳吗，这小子竟然将堆栈中的白米倒腾了一百多石出来，卖给邻县的米商，然后将钱往桌子上一拍，说，不就是钱吗，到时候少不了你们一文。”
“哦，这事啊……”
冒成：“看到了钱，脚夫们自然乐意，这才允许随他一道去中都。姐夫，孙元这厮变卖官粮，那可是重罪，咱们何不将他拿下按他一个贪弊的罪名？”
“嘿嘿，这这个孙元倒是胆子不小。”
“那是。”冒成笑道：“不光胆子大，还贪得紧。”
“说说。”雷泰来了兴趣，面色缓和了许多。
冒成：“这小子买米得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换了一身新。另有啊，又给他娘置了两件上好的松江棉袄子，屋里的家什用具也全换掉了。”
“确实是胆子不小。”雷泰点了颔首。
冒成接着说道：“另有啊，这小子最近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整天在家里练武打熬气力，吃得也是极好，一日三餐荤腥就没断过。每天，他和他家那个老乞婆要吃两斤猪肉，半斤上好白米。他娘的，比知县大老爷吃得都好。”
说到这里，冒成愤慨起来。昔人的物质生活极其不富厚，即即是江南富庶地域，普通中上人家，一个月也只能见三四次荤腥，孙元这样胡吃海喝，堪称是人神共愤。
冒成气恼地说完，然后看着雷泰：“主薄大人，我适才的建议？”
“你说的都是屁话。”雷泰淡淡道：“孙元现在是粮长，那一万石秋粮现在可都归他解运，别人也无权过问，咱们能安他什么罪名？”
听到姐夫的呵叱，冒成一窒，缩了缩头：“是是是，主薄大人说得是。”
“此人还真是贪婪，为了钱，什么杀头的买卖都敢干，也不怕未来的亏空没法子弥补？”雷泰忍不住冷笑起来，又想起那日他在自己面前奴颜媚骨，甚至伸手借钱时的情形。心中的鄙夷愈甚：不外是一个没见过钱的乡下蠢货，未来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说不定，临死前还谢谢我雷泰赏了他一个粮长职务，有生之年总算是风物快活了一把。
“你什么都不用管，尽量配合孙元，将秋粮送去凤阳吧，另有两个月就要过年了。”
“是，那我去了。”
看着冒成的背影，看着照旧不停落下来的雪粒子，想起他适才所说孙元一天能吃两斤肉的话，雷泰突地哑然失笑：真他娘能吃，脓包一个。不外，他都要死了，总得要让人家吃上一阵断头饭吧？
笑了半天，突然有想起孙元当初对自己的羞辱，雷泰紧紧地握着拳头，指甲都快扎进掌心中去了。
突然，他猛地站起身来，将房门关上，上了闩，拉开裤子，用手小心地抚摩着胯下那物。
屋中传来粗重的喘息声，再看雷泰，一张瘦得看不见肉的脸已经是殷红一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颓然停手，依旧是死蛇一样毫无生气。
……
“主薄大人这是要去哪里？”几个典吏见雷泰急遽出门，拱手问。
雷泰停下来，回了一礼，笑道：“《红袖楼》刚到了一个叫清荷的女子很是娇美，又明白服侍男人，我最近一阵子都住在她那里。这女子颇有手段，你刚完事，只片刻就能将你撩拨得兴起。昨日某竟东风三度。呵呵，我这老腰都快折了。”
“啊，东风三度，主薄认真是龙马精神啊！”几人受惊地张大了嘴巴。
雷泰自得地笑起来，拱了拱手转身出了衙门。
一回过头，他面上却满是阴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