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章 亦思巴奚军

　　大元至正二十二(1362)年，二月

　　泉州城外

　　官道旁两边树林中，各潜藏着一、两百人，有人拿箭弩，有人持火铳，隐在树丛中。

　　此时，远处有一队伍疾行而来，约莫千人，头发呈棕色，瞳孔颜色浅碧，这队人马前面刚过了埋伏所在时，突然啸声四起，炮声隆隆，火炮瞄准了位于中间偏前方的人马、领队的首领，砰砰砰，声音一时之间不停于耳。

　　在炮声暂时中止、树林里烟雾迷漫时，又听咻咻咻的箭弩，从旁边树林里急射而出，如此炮声、箭弩声重复了频频，陪同着惨叫声，哀号声，终于稍停了下来。

　　这时，从树林里冲出几百人来，各个拿着弯刀，往官道上的队伍里砍杀，最后连哀号声也没了，整个历程才告一段落。

　　领头的带点口音说道：「还好岳父私下购置了这一百具的火铳，和一百副强弩，否则还真举不了大事。」说完哈哈大笑。

　　随后叫部下将已死的首领拉出来，斩首后至于木盒中。

　　这次被杀的首领，是亦思巴奚军在泉州城的领袖：阿迷里丁。刚从兴化(今福建省莆田)打战回来，被事先取得消息的那兀纳，乘隙发动叛乱，在回程的路上袭杀。

　　原本阿迷里丁接获密报，泉州埠最近几日会有一批厉害的军火入港，可能有火铳，所以特地先赶回来，计划仗势抢下来。

　　却没想到这是那兀纳故意放出的消息，那兀纳身为大元朝的「泉州市舶司」提举，外貌上听命于阿迷里丁，私下早勾通好，故意放出消息，其实这批军火几日前就已入港。

　　那兀纳也是盘踞泉州路已经好几代的当地最大外族，蒲寿庚家族的孙女婿，属于逊尼派的穆斯林。因那兀纳有官职在身，且听命于自己，所以阿迷里丁也未特意去针对。

　　自至正十七年以来，在什叶派阿迷里丁掌控的雇佣军-亦思巴奚军，统治泉州路以来，蒲寿庚家族过得并不如意，阿迷里丁随时有种种的捐赠、抽佣、军资等不乐之捐。

　　蒲寿庚家族虽然因为势大，受大元朝廷及行省支持，且外貌上也配合，所以还不致被强占、不致倾家荡产，但贸易上的制约，才更让蒲寿庚家族不满。

　　加以什叶派的阿迷里丁，随处收刮财富、女子，泉州路及兴化路的各各人族，私下已很是反感，而对泉州港埠不若已往繁荣，更是不满。

　　也因此，那兀纳才气获得阿迷里丁回程的消息，也因蒲寿庚等各各人族的支持，才有火铳和强弩可以作战，也才敢举事。

　　对那兀纳而言，自己本就效忠蒲寿庚家族，而且除掉造成泉州路动乱的阿迷里丁，也算是忠于元朝。然而，对阿迷里丁来说，那兀纳基础就是叛乱，更是叛逆；只是在这乱世中，胜者为王，这叛逆或是叛乱，是在世留下的人来说的。

　　接下来，那兀纳在泉州放肆搜捕阿迷里丁的亲信党羽，并将亦思巴奚军整编、改建置，完全归于自己控制，成为了泉州、兴化一带新统治者，成了另一个「阿迷里丁」。

　　公元14世纪上半叶、元代中前期以前，福建的外洋贸易极发达，泉州港是其时海上丝绸之路起点，是其时中国、乃至全世界，堪称是最大的口岸，外来人口不停移入，人口甚至凌驾福建行省署衙所在的福州城。

　　其时泉州城人口凌驾二十万人，城墙长达三十里，晋江江面和港内停靠的巨细船舶，有时甚至多达近万艘，入埠出港、商业贸易高度发达。

　　居民中有着大量的外族，包罗阿拉伯人、波斯人、犹太人等各方色目人，另有印度棕色人种、非洲玄色人种等各民族，城内各处的种种方言，或许可能有百种。元代时的泉州各方外族中，以信仰伊斯兰教的阿拉伯人和波斯人口最多，势力也最大。

　　而大元朝普遍存在的歧视性四品级种族看法，在泉州更是明显，而阿拉伯和波斯的穆斯林，属于色目人，高于被列为最低等的南人，即当地汉族、闽人，以致外族政经势力庞大，这些穆斯林商人，有不少更是泉州巨富。

　　阿拉伯人蒲寿庚家族，自南宋时期即到泉州经商，南宋末年叛宋投元。元朝期间，更恒久控制着泉州市舶司，家产不行胜数，仆人达数千人，是泉州当地真正的巨巨贾贾。

　　大元至正年间局势动荡，各地民众纷纷起兵反元，福建也是叛乱频发。福建各地豪强家族于是纷纷建设了武装「义兵」，除了守卫家族，也协助大元朝廷搪塞叛变农民。

　　而泉州的波斯穆斯林，最早组织了「亦思巴奚军」，实力最为坚强，领导的将领即是赛甫丁和阿迷里丁，协助行省平乱，两人更被朝廷封为义兵万户。

　　不外在阿迷里丁统治泉州的这几年里，不时的对平民烧杀抢掠，收刮财富与女人，动乱频频以及治安松弛，繁荣情况已不如从前。

　　当地南人私下所称的「番坊」、「番人巷」等大型的外族聚居区，不停有人迁出、离开或是回国，这些原本热闹的聚居区，也已没落了许多。

　　而其时与阿迷里丁一起成为义兵万户，一起率领亦思巴奚军的另一领袖：赛甫丁，则在福州城里，也面临了叛变与叛逆的抉择。

　　自至正十八年，随大元朝福建行省平章政事普化帖木儿攻占福州，占据福州城三年多的赛甫丁，近来也好运不在，同伙阿迷里丁在泉州遇袭死亡，自己所属的亦思巴奚军势力也大不如前。

　　而先前支持他的普化帖木儿，去年底被朝廷调为江南行台御史医生，官府靠山也走了；新接任的行省平章、燕只不花，是大元皇太子的人马，更直接要他交兴兵权。

　　赛甫丁自知军力不足以反抗大元朝，可是若不配合新上任的燕只不花，那就是叛乱，朝廷也没人帮自己说项，收到燕只不花函命的赛甫丁，正烦恼着对策。

　　从兴化路逃回来的亦思巴奚军领兵扶信，提议说：「万户实际掌控着福州城多年，何不闭门不纳，仿效三年前『省宪构兵』，平章(省)普化帖木儿和廉访佥事(宪)般若帖木儿相斗的故事，胜者为主，到时只要降顺朝廷，不怕不给个参政或左右丞的官职。」

　　赛甫丁想想有理，朝廷早自顾不暇，福州此处天高天子远，派不了兵、叫不感人，只要能继续缴粮纳款，还怕届时朝廷不给官吗！于是紧闭城门、拒绝让燕只不花进入。

　　气愤地燕只不花，于是调集邻近求官的、挟恨的，可调动的各路戎马；包罗这两年刚窜出的汀闽之虎：陈友定军，江西行省左丞余阿里军，以及福州路、兴化路各地豪强义兵等，合攻福州城。

　　福州城内的亦思巴奚军虽然强悍，新秀汀闽之虎陈友定军，更是勇猛，赛甫丁率军对战多次，屡屡战败，只好躲回城里，燕只不花则领军围困福州城达三个月。

　　由于行省署衙设在福州城，赛甫丁虽占领福州城，却不若阿迷里丁般胡作非为，随处收刮，城里军民们并无叛心，仍愿配合守城。

　　燕只不花也不愿再恒久围困，于是派出福州路豪族出头调停，只要赛甫丁愿意弃守，同意让他保留势力，让他及下属们宁静离去，不加为难。

　　赛甫丁倒是为难，在福州城待了三年多，说不上立室立业，但也妾室成群，尤其豪族大氏的穆斯林，大多是一夫多妻。亦思巴奚军下属们，虽然随着自己离去，但看着自己的这些妻妾、子女，唉！只好忍痛留下了。

　　五月月朔、乙巳朔(1362/5/24)

　　双方接受调停，赛甫丁领导残余的亦思巴奚军，登船从海路离开福州城，回到波斯人聚集的泉州城。

　　口岸，赛甫丁与下属的眷属中，除几个较大的男童可被带走外，留下一大群期待处置的的女子与小孩，眼巴巴望着大船离去。

　　其中，一个貌美的年轻女子，手牵着一个约莫三岁的男童，此男童是赛甫丁未带走的儿子之一，而女子是赛甫丁的小妾，望着大船离去，眼中有着恨意，有着不甘，更隐含着一股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