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现在怎样了？”
“我本想带她一块进城来，可她死活不愿，只说没脸见你，我也欠好勉强。如今她暂时住在大嫂那儿，真娘和她差不多年纪，两人正好有个伴。等她心静下来，我再带她进城见你，连翘我也留着陪她了。老宅你暂且不要回去，我会派个精干的管事已往，帮你们把工具收拾出来送进城，佃仆田地也会资助照看。”汪道贯不等汪孚林开口允许或拒绝，便摆了摆手说道，“你老住客栈未便，距离这不远的县后街上，有一处两进小院，你搬去那儿住吧。”
知道汪道贯确实是美意，但汪孚林实在没措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想了一想便开口问道：“那个骗子难道无可追查？”
“就和当初伤你的轿夫一样，这等无赖无论官民都深恶痛绝，可他们往往这里做一票便立刻远遁。这次不止是你家二娘，西溪南村另有两户富民受害，手法和骗二娘的手法如出一辙。只不外骗二娘是卖书，骗他们则一个是卖画，一个是卖珍玩，手法如出一辙，都是骗了贫家最值钱的家当，栽抵家境还算殷实，为人又不错的他们身上。都是乡里乡亲又不能不认，加上你家，三家人总共赔出去一两千银子。我已经命人到刑房报过案，但别说快班本事有限，就算真的广撒网，也未必能拿住。这些年，徽州府的无赖实在是太多了！而且，刑房司吏张旻是汪尚宁的人，年老也好，我也好，指使不动他。”
听到这里，汪孚林已然明白光凭一腔恼怒完全没用。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对汪道贯问道：“叔父美意，我愧领了，这笔钱也好，租住宅子的钱也好，我日后一定还给您。”
见汪孚林认真的样子，汪道贯马上笑了，好一会儿刚刚摇头叹道：“你和你爹还真是一个样，认死理！四百两银子你爱记着就记着吧。你爹当初也是，硬是把一张七千两银子的欠条留给我和年老，扔下一句不还清债就不登门，然后出门行商去了！”
七千两银子！这么多！
汪孚林从前一直有些纳闷，为何自家那个老爹行商在外这么久都不回来，而且和村人往来也很少。但他一直被种种各样的事情绊住，也没来得及探询这些过往的恩怨。如今他一下子出离惊愕了，立刻请求汪道贯对自己说个明白。这位汪二老爷最初还顾左右而言他，被他软磨硬泡得没了措施，最终不得不明明白白给了个理由。
原来，汪孚林的曾祖父和汪道昆汪道贯兄弟的祖父乃是兄弟，一共七小我私家合股经营盐业，积攒下了丰盛的家资，下头子子孙孙也都是有的管经营，有的只管拿红利。他的父亲汪道蕴当初年轻气盛，在管经营收盐引的时候一时不慎上了大当，赔了快要万两！
将一处歙县城中的祖宅变卖了一千多两之后，他没脸再继续加入家族生意，得知汪道昆汪道贯兄弟替他填补了剩下的亏空，便亲自写了欠条送到人家那儿，自己毅然单独出外行商计划还这笔烂账。奈何他经商水平太低，没什么利润，以至于常年不归，母亲吴氏因此总觉得没脸见宗亲，和乡人来往同样越来越少。
明白自家竟然是欠了一屁股债的负翁，而且老爹受骗可比汪二娘受骗这一回损失大多了，汪孚林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他暗自庆幸自己初来乍到那会儿没有怨天尤人，迁怒乡里，现在看来，从前那看似被人伶仃的处境，从自家那尚未谋面的父亲，到当初孤僻寡言的汪孚林，全都是有责任的。虽说他可以怀疑汪二老爷的一己之言，可他与这位游野泳的闲人接触至今，对人的秉性也算是有一些了解，他可以断定这绝不是乱说八道。
在外头的那对爹娘二老他是一点都不熟，也谈不上情感，可两个妹妹对他是真好，真心倚赖，前事不管，这件事他非得管到底不行！
“多谢叔父见告此事。我想送一封信给尚在汉口的二老，但心有余而力不足，还请叔父能够帮个忙。”
见汪道贯一口允许，汪孚林便来到书桌前，摊开纸笺，磨好墨，提笔一蘸后，就不假思索地写了起来。他如今这水平去考八股那虽然是痴心妄想，可写起信来却还像模像样。当他一蹴而就，吹了吹墨迹后直接送到汪道贯跟前。
汪道贯接得手中只一看，马上就笑了起来。
“好，你放心，我自然送去……不外，父债子还，你倒是有继续！”
汪孚林心中腹诽。不说这话，那俩人肯回来吗？他至少要告诉那只顾背责任，顾不上家里一堆孩子的老爹——这事儿我知道了，你别给我一天到晚躲在外头，省得又背一身债回来！
摘了其中这两句打趣了之后，汪道贯发现后头另有一张四百两的借据，马上又好气又可笑，将其折好拢入袖中，这才开口说道：“而已，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你。对了，年老也许这几天会见你一次，究竟你之前帮着叶县尊做了那样一桩大事情，他不得欠好好嘱咐你。今天晚了，你明天就搬吧，那边房舍都收拾好了，先头康大这四个轿夫你留下，不出去的时候就让他们看守门户。”
前前后后七千多两银子都欠了，如今还要住人家的屋子，用人家的人，汪孚林虽感伤，但照旧痛痛快快允许了，又老实隧道了谢。
亲自把汪道贯送到了客栈门口，汪孚林刚刚叫来了掌柜，道是明日搬走，要先行结账。可那掌柜却满脸堆笑摇了摇头道：“小官人不用费心了，汪二老爷两天前就来过，把所有账目都结清了，还多留了钱以备不时之需。”
到这份上，汪孚林知道这回欠的已经不止是金钱债，而且是人情债了。得知秋枫还没从程家回来，金宝则是带着汪小妹去了县后街上，他就回了堂屋，认认真真考虑自己目前能做的事情。
歙县是科举大县，不说此外，金宝在李师爷教导下，各项水平突飞猛进，眨眼间就能凌驾他，所以他曾经想躲懒偷闲。而眼下知道家中这样的情形，他的清闲小田主暂时当不成了，最可恨的是害惨了汪二娘的那个骗子。
这种骗子真的会一击远遁？汪二娘是女流，西溪南村那个上当闹上自家的且不提，倒是另两家受骗的富民不知道是如何情形，他得设法查查！
即便汪道贯说这案子很难查，可他眼下好歹比从前多出了不少资源，不试一试怎能罢休？
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了敲门声：“爹，我带小姑回来了，户房刘爷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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