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轻轻的摇了摇头，体现自己没有什么想说的了。剩下的事各自心知肚明便好，不管劈面坐着的人是谁，都不能再说下去了。
如果范闲真的毫无保留的将自己的心思全盘托出，反而会更让庆帝怀疑自己的动机，话说到这份上刚恰好。
“油头滑脑，尽是些小智慧，没有了就没有了吧，只是小子，你要学的地方还多着呢。前面刚说了自己对权利的渴望，现在就对自己留下的后手只字不提了？”
从庆帝睁开的眼睛和教训的口气中，范闲敏感的感受到自己的天子老子内心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带着一丝的失望。
有了这一发现，范闲心中也暗自松了一口气，今天这第一关算是过了，双手一会儿放下，一会儿挠头，傻傻的憨笑了一下，说道：“什么都瞒不外陛下的高眼。”
庆帝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体自己识破了战略之后，手足无措，傻傻憨笑的孩子，心中颇有些感伤。
原本庆帝晚上让范闲来陪自己用饭，是因为这孩子一改往日疲殆的性子，终于主动做事了，他心里兴奋，单纯的想要和这个他一直有愧疚之心的孩子喝上一杯而已。
当东市刑场上范闲的一番作为传到皇宫之后，庆帝是真的兴奋，侯公公并没有说谎，他很久没见到天子这样兴奋过了。这天底下有哪一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是最优秀的那一个。
可认真正见到了范闲之后，那早已深入骨髓的帝王心术，在一瞬间直接改变的庆帝的思维。就在那一瞬间，庆帝将范闲视为了潜在的威胁，庆国不需要第二个叶轻眉的泛起。这便有了从开始到现在的试探。
一番试探之后，庆帝相信了自己的判断，抛出范闲母亲画像为引，范闲在心神失守之下，对那一份可以让人天下无敌的武功秘籍没有任何过激的反映。
整个春闱事件也并不是范闲从一开始就设计好的，只不外是范闲的脑子反映快一些，事后做的调停而已。至于救礼部侍郎周志康，让礼部尚书郭攸之担任春闱主考官，不外是他收买人心的一些小技巧吧，庆帝不在意这些。
直到适才，庆帝确信了，范闲也只是一个在自己的战略被揭穿之后，会手足无措的年轻人而已。
追根揭底，范闲终究是一个比一般人智慧一点的普通人，比他的母亲叶轻眉，差的太远，太远。
自己的儿子优秀了会感应威胁，不那么优秀又会感应失望，有时候人的情感就是这么的奇怪，哪怕是一国天子也不例外。
失望之余，庆帝随口说到：“只是瞒不外我吗？你那点小伎俩也就能和太子，老二板板手腕子，对于那些真正的老狐狸，你还差得远呢。”
听到天子老子将自己归结到了太子，二皇子一个条理上去了，范闲吊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一泰半了。
“嘿嘿。”范闲巴不得这场会话早点结束，哪里会自己去挑起话头，一个劲的挠着头傻笑。
“傻笑个什么劲？先用饭，我们慢慢聊那些你做的糊涂事。”这一刻的庆帝还真像一个父亲，在教自己的孩子做事情。
得了，今晚想要轻轻松松的离开是不行能。
“范闲，能告诉我，你要那些书生的血性来做什么吗？”
父子俩一边用饭，一边闲聊着。
还在试探吗？和这个天子老爹说话实在是太累了，每一句话都要来回考虑许多几何遍。
借着往下咽食物的功夫，范闲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我要的从来都不是他们的血性，我要的是他们念书人身上本该就有的精神气。只有先将他们最心底的血性逼出来，他们才气挣脱士子清高的枷锁。”
“打过架吧？一帮只知道藏在背后搞阴谋企图的念书人，体会到了那种自己也可以用拳头解决问题的快感之后，是会上瘾的。”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以后的无数次，有了一小我私家，就会有无数的人。当他们真正从在背地里搞阴谋企图，走出来灼烁正大的解决问题的时候，他们重新去审读历代先贤名著中所蕴含的大义。”
“历代先贤名著中的大义有什么？有忠君爱国之心，排患解纷之略。有杀身成仁之心，舍生取义之道。有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精神。有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尔后已的觉悟。”
“陛下，我所说的这些，你在那些书生身上看到哪怕一点点了吗？”
范闲越说越激动，直接抄起了酒壶，往自己的嘴里灌去，双眼微红，愣是逼出了两滴眼泪。演戏吗，情绪必须搞上去。
狠狠的放下酒壶，范闲接着用一种伤心的语气说道：“我庆国学子的念书之路走偏了，他们念书只是为了科举，为了做官，不惜走捷径，搞歪门邪道。真正念书人身上那种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品性，他们身上连一丁点都没有。”
说道最后，范闲用大拇指掐着小拇指指肚，体现连那么一丁点都没有。
“这些都是你从历代先贤的著作里看到的？”庆帝自食自饮，范闲的话，他听进去了，而且感伤很深，如果庆国的念书人都能从书中读懂范闲所说的那些，何愁庆国不强。
“咕嘟，咕嘟。”又是一壶酒下肚，也许是喝的太急了，范闲打了一个酒嗝，脸上有些微醺，这次真不是装的，这么近的距离，要是再用真气往脸上逼的话，那就有点把旁边的天子当傻子耍了。
“都是书上写的，读懂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论念书，我只佩服我岳父大人一小我私家，他才是真正继续了历代先贤遗志的人。其他人，呵呵，他们只是在认字，不是念书。岳父大人书架上的任何一本条记，都比庄墨韩送给我的那一屋藏书，要珍贵得多，多太多太多了。”
“如果有时机，我真的想让我庆国的学子，去我岳父大人的书房好悦目看，他们只看到了岳父大人是靠着念书一步步走到了当朝宰相的田地，怎么就看不到岳父大人为庆国，为庆国黎民做了几多事？”
“若甫，若甫......是朕负了他。再想找一个这样的宰相，难了。”庆帝自顾的感伤了一声。
范闲已经意识到自己有些醉意了，组织好了自己最后想要说的话之后，拿起一壶酒，再次灌进了自己的嘴中。
“我心中的念书人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总有那么一天，我庆国子民人人都能念书习武，其中佼佼者，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我范闲现在能做到的，我庆国的子民以后皆能做到。”
“等到了那一天，我庆国才算是彻底无敌于天下，要那个有什么用？”醉醺醺的范闲的手指指向了那副字基本没一个写对的元素周期表。
“研究那玩意，有个屁用啊！苦荷在当僧人，四顾剑被灭国，叶流云在戍边，我那父亲不外才是一个区区的户部侍郎，连个尚书都不是，一小我私家再无敌，有个屁用，有个屁用......”
范闲的手指，还指着那张元素周期表，头已经趴在了桌子上，当他的手放下的时候，深沉的呼吸声已经响了起来。
这是范闲能想到今早结束这场回话最好的要领了，言多必失，与其想尽措施应对，不如睡去。
当范闲说出范建是四大宗师之一的时候，庆帝就已经确信范闲是彻底醉倒了。也没管他，自己依旧在自酌自饮。
一炷香的功夫，在范闲想起鼾声的时候，庆帝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