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地狱之光

　　地君殿内，花轻岚与鬼使正在谈话。

　　“之所以让你把天罗关在小吉的劈面，就是因为，对现在的天罗而言，恼恨是他活下去的动力，为了复仇，他什么价钱都付得起，什么罪都受得住。”花轻岚说到这里，看了看鬼使说道，“流萤殿尽快收拾出来。”

　　“是。”

　　现在后三天，每日天罗都市被拉到地劫殿外喂下一碗游魂汤。

　　地劫殿的判官都看傻了，这是要把大刑的汤剂当茶饮呢？

　　栓在牢门上的铁链子又响了起来，阴差送饭来了。

　　阴差把食盒放到天罗面前就转身离开了。

　　天罗把食盒盖子打开，里面放着一碗素面。

　　三天没用饭了，天罗这会儿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来，吃到最下面，才发现碗底有一个卧鸡蛋。

　　劈面的牢里传出小吉的说话声：“值得吗？”

　　原本天罗觉得这一生没什么值得了：何林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与自己作伴的人——另一个自己已经不在了，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孑然一身，错付一生。

　　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碗面竟然让天罗觉得人生另有所值，原来自己不能失去的另有一碗鸡蛋面，空虚寥寂全被这一碗面填满了……

　　想到这里，天罗突然笑了起来，冲着小吉道：“值！值一碗面！”

　　天罗在大牢内的日子，鬼医孙思会不定期来为天罗诊治，检验他身上的伤是否已经痊愈。

　　这日孙思照例为天罗问诊，装着银针的袋子突然有几根掉落出来，孙思带过来的小徒弟赶忙捡起来，有一根银针掉落到了天罗坐着的草席下面，天罗看到了，冒充整理衣服便把银针藏了起来。

　　孙思的小徒弟以为自己已经收齐了所有银针，就随着师父一道离开了大牢。

　　而天罗便把这根银针收在自己的衣袖里。

　　这一日，鬼使大人带着天罗去见花轻岚。

　　花轻岚现在正坐在地君殿的梳妆台前梳妆，见天罗到了地君殿外，就让他进来了。

　　花轻岚说道：“你会不会梳头？”

　　天罗道：“会”

　　“那你过来给我梳头。”

　　天罗漫步走到花轻岚身后，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为花轻岚梳头，开始还梳得很好，但是梳着梳着，天罗突然拿出藏着的那根银针朝花轻岚的脖子刺去。

　　花轻岚就似乎知道他要这么做一样，一个反手把天罗按在地上，银针好巧不巧的扎进了天罗的手里。

　　“啊——”天罗惊叫。

　　现在，花轻岚起身，站在那里对跪在地上的天罗说道：“孙思看过你后，就告诉我了，你藏了一根银针。你是不会自杀的，这根银针要么是杀小吉的，要么是杀我的。小吉在牢里你也欠好杀，今儿计划拿它来杀我了是吧？你敢杀我？”

　　“知道杀不死你，就想伤你而已。”说完，天罗抬头，嘴角还露出倔强的笑容，“我怎么可能杀得了你，受了这么多苦，就想让你也痛一下。”

　　“知道我会怎么收拾你吗？”

　　天罗道：“你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我每天喝游魂汤，生不如死。我还怕你收拾我？”

　　“好。”花轻岚爽性的说道，“来人。”

　　“在。”门口两个鬼差走了进来，鬼使大人现在也进来了。

　　花轻岚说道：“去拿个戒尺，让他跪在我寝殿门口，跪够两个时辰，再带他进来。”

　　天罗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花轻岚，说道：“你是在教训小孩子吗？”

　　花轻岚道：“你不是小孩子吗？”

　　鬼使大人让鬼差把天罗押到地君殿门口。

　　天罗随手把刺入手中的银针拔了出来，流了许多血，鬼使大人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布条，帮天罗包扎好。

　　天罗手举着戒尺，在地君殿门口罚跪。

　　天罗跪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突然看到一个小男孩跪在院子的台阶上，手里举着戒尺，等着被娘亲责打……

　　好不容易挨过了两个时辰，鬼使大人带着天罗进了地君殿。

　　两个鬼差从外面搬进来一个条凳，放在殿内。

　　天罗看了一眼这个条凳，又看了看身后的鬼差。

　　只见他们三个都退了出去，两个鬼差把殿门关好，花轻岚手里拿着戒尺，看着天罗。

　　地君殿外，两个鬼差站在台阶下正要攀谈，就听见殿内传出花轻岚说话的声音。

　　“把衣服脱了，趴在条凳上。”

　　“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是自己脱，照旧我叫人进来帮你脱，我让他们出去是给你面子！”

　　鬼差听见里面的对话，交流道：“刺杀地君是重罪啊，就这么收拾了？”

　　“谁知道呢，地君或许今天心情很好吧。”

　　“今天是她这一年心情最好的一天吗？”

　　随后，地君殿内传出戒尺打在人身上的声音。

　　天罗挨打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又浮现出那一幕，一个小男孩在娘亲的房间里被娘亲脱了衣服责打，而那个小男孩的双手紧紧抓着条凳，倔强的一声也不吭。

　　天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脑子里浮现这样的画面，他不知道是不是身体太过虚弱泛起的理想，但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他现在就像他脑子里的那个小男孩一样，一声也不吭，只是紧紧的抓着凳子。

　　挨打后的天罗，又被带回了大牢。

　　回到大牢后，天罗也觉得此事蹊跷，心想：就这么放过我了？

　　天罗本以为另有更严厉的惩戒在后面，没想到这件事，真就没有下文了。

　　经手的鬼差都觉得不行思议，照说这样的契奴至少要折磨个半死才可，地君怎么转性了？鬼差他不明白，他也不敢问。

　　今后，天罗不定日期的会被拉到地劫殿外，喂下游魂汤。他也不知道喝了几多次游魂汤，身体对这个汤的耐受越来越好了，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

　　这日，阴差带话给天罗，“大人说了，你今日饮下游魂汤，若是药效散去前没有晕已往，明日可免一日游魂汤。”

　　天罗不假思索的说道，“免难免这一日游魂汤有什么区别，横竖天天都喝，不差这一天。”

　　“你——”阴差被天罗这反驳给气的转身就走了。

　　天罗说得也没错，他只是不定期的被拉到大殿外当众饮下游魂汤，不押到大殿外的时候，就是在牢内喝，真是不差这一天了。

　　许是身体已经耐受了药力，这一次还真是撑到了药效散去，人照旧清醒的。可是，谁又想要这种人间清醒呢，醒着一分，就意味着要忍受疼痛一分，还不如晕已往。

　　花轻岚让人把天罗带到地君殿，殿内灯烛都熄了，漆黑一片，凭借窗外照进来的幽冥之光，天罗能看到花轻岚正背对着自己站在窗前，一股奇异的香气弥漫在殿内，天罗觉得这香气似乎有几分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闻过。

　　花轻岚背着手，对天罗说道：“这没有外人，想哭就哭出来吧。”

　　天罗说道：“这是什么新乐子，我这么大的人了，用不着同情。”

　　花轻岚道：“逞什么能……”

　　随后，花轻岚带天罗来了地劫鬼城唯一能看到光的地方，是冥人投胎的地方。临近那个充满灼烁的洞口，花轻岚对天罗说道：“你进去吧，我不方便进去。”

　　天罗还在纳闷，是什么地方地君都不方便进。

　　进了这个洞口，天罗才发现幽冥的天空竟然在这里垂下了一缕光，是阳光，是明亮而温暖的阳界之光！

　　这缕光让从来没有见过阳光的天罗激动不已，他小心翼翼的让这缕光照在自己的手心里，顾不上自己第一次看到灼烁甚至觉得有些耀眼的痛，他照旧第一次看到这样鲜活的手掌，看见鲜亮的衣衫，整个世界不再是清冷的颜色。

　　原来这就是光，太美也太温暖了！

　　一灯能破千年暗，一智能灭万年愚。

　　这一缕光，照不尽冥境的幽暗，却照亮了天罗的内心。

　　他以为这个世界再也没有牵挂了，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

　　可见到光的那一刹那，他开始留恋这个世界了，开始舍不得这个世界了。

　　从前他认识了那么多人，没有一个是朋友。从前他杀了那么多人，没有一个是敌人。孤苦的人，不配拥有朋友，更不配拥有敌人，因为这个世界都和他没有关系。

　　为小吉下绝杀，有太多人替天罗不值，可天罗觉得值得，这个世界终于有人同他有关系了，哪怕这小我私家是他的对头。

　　天罗那么倔强的人，看到这缕光，竟然跪倒在地，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最后自言自语地说道：“是我不配……”

　　花轻岚站在远处，自言自语道：“你的世界从来没有光，在地狱里的人，只有见到光的时候，才是最脆弱的时候。”

　　天罗这段时间饱受身体伤痛，即即是在鬼医孙思为他接筋脉的时候，也只是掉了一滴眼泪。如今，一个大男人却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习以为常的日光，于天罗而言都弥足珍贵；绝不在意的日常，于天罗而言都格外珍惜。

　　越日，鬼使大人到了大牢内，牢门再一次被打开。

　　鬼使大人看着天罗，对着阴差说道：“带他走吧”。

　　天罗被阴差押着，走到一处偏殿，阴差把殿门推开，殿内放着一个盛满水的浴桶，浴桶边还搭着白色的长巾。

　　天罗看着这个浴桶，又转头看了下站在身后的鬼使大人。

　　鬼使大人说道：“沐浴后，会带你去新的住处。”

　　天罗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没多问，径直走进殿内计划沐浴，手在浴桶里试了一下水温，这水冰凉。

　　站在殿门口的鬼使大人说了一句：“地劫殿没热水。”

　　说完，鬼使大人就走了。

　　两个阴差把殿门关好，天罗洗了个冷水浴，这照旧在冥境第一次沐浴。

　　冥境这地方没有阳光，只有辉光。从大殿的窗棂上透进殿内的光，永远不会如阳光那般明媚温暖，而是毫无温度的冷光。

　　浴桶旁的椅子上放着一套新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