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心动了
再次站在江宁县的地界上，田野上已经不复先前的冷清。
正是江南春耕伊始，难得如此风和日丽，乡民们自然要争分夺秒。
青壮们单手扶犁，用充满韵律的调子驱赶着耕牛。老人家不放心后生的能耐，站在田垄上指手画脚。而一群稚子正奔跑在田间地头，为一株开得鲜艳的野花确定最终的得主。
一切显得那么紧凑又温馨。
朱极不是来种地的。
作为一个半吊子庄稼人，他手头那几亩撂荒半年的地早在清明时节便补种了稻秧，
只是泰半月未曾悉心照料，田间的杂草都比稻禾高了几许。
显然，他没有尽到一个庄稼人的天职。
站在刚刚修缮完成的坟茔前，朱极委实有些汗颜。
时隔半月，这片坟地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
苍翠的松柏依青砖堆砌的围墙将坟地绕出一个方正的陵园，自陵园门口，石羊石马石人相对而立，中间的门路则直通两座换了模样的坟茔。
再也不是两座孤零零的土包，汉白玉砌成的椅子坟样式，赫然是身居官位才气修造的品格。坟茔比朱极都高了半截，正前方各立一块七尺来高的龟趺螭首的石碑，碑上篆刻着“御敕恩养伯朱某之墓”、“御敕恩养伯夫人朱姆浩甬墓”。
恩养伯？
朱极有些不解的看了看跟在身后卖力营造这座陵寝的仪鸾司百户。
“殿下，早在修建之初，陛下念及义士养育殿下，乃造福国朝之举，故遣礼部追封其为恩养伯及伯爵夫人。”
这是朱元璋并没有告诉朱极。
究竟作为一个小肚鸡肠的父亲，他虽然感念这对伉俪养育朱极的恩义，却不太愿意在朱极面前提起。
环视陵寝一周，朱极心里难免有些遗憾。
如果当初养怙恃能早些将那寄名锁拿出来，而不是熔炼了当钱使，也许此时现在他们应当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享受着美意换来的荣华富贵，而不是躺在这造价不菲的冷冰冰的宅兆里。
这，简陋即是造化弄人吧。
将这些年一家人生活的画面回首了一遍，在纸钱的飞灰随着清风飞向天际的时候，朱极的身影泛起在杂草能绊倒人的田里。
纪念逝去的人最好的要领，莫过于凭据他们的期望好好在世。
老两口显然不会想到朱极如今的身份已经有了天大的变化，或许如果他们在世，也一定不会让朱极再回到这泥水地里打滚。
但朱极却只能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唤回富贵安乐中逐渐埋藏的影象。
重新回归田园生活的朱极并没有在城外呆多久。
有随行而来的护卫资助，清理几亩地的杂草也不外半晌的功夫。当朱极回到吴王府的时，朱元璋已然在后花厅中期待。
这次他并没有带马皇后和那帮熊孩子，想来有了朱棡的先例，即便吴王府的景色再怎么诱人，他们也不得不考虑能不能在朱极那严苛的学习节奏中坚持下来。
见朱极一身素服向自己走来，朱元璋脸上挂着笑意冲朱极招招手。
“今日告祭皇地祇，这是光禄寺找京城最好的厨子做的糕点，你过来尝尝。”
傲娇的老头子半点不提朱极为养怙恃上坟的事情，径自为朱极倒上一碗晶莹透亮的茶水，朱极坐在桌子劈面，又拿起一块青绿色糕点递到朱极手上。
这显然与往日的做派大相径庭，以至于朱极接过糕点，却并没有立刻塞入口里，而是用狐疑的目光看着朱元璋：
“老头子，你今天是被皇天后土的博大胸怀熏染了吗？怎的破天荒给我递起糕点来了？”
被朱极这么一说，朱元璋也发现自己当老子的今天居然对自家的混账儿子有些殷勤地太过，是以就着朱极那有些冒犯神明的胡言乱语轻啐一口，这才板着快要含不住小的脸说道：
“你个混账工具，怎敢拿皇天后土玩笑。再说了，老子往日不就对你格外好，认真是不知好歹。”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所以，今天你来又是要干嘛？”
毫无半点悔改意思的回覆让朱元璋忍不住瞪了朱极一眼，那有些不耐烦的询问更是让朱元璋气闷。
若非今天来前心情认真十足开朗，朱元璋感受这会儿要被这逆子气死就地。
不外气归气，该说的话照旧得说。
“前些日子你给咱出的主意，今日户部派出去勘验灾情的郎中回来说效果很是好。他从真定府回来的路上，没看到流民，也不见有人饿死。真定府的黎民甚至还做了万民伞让他带来。”
提起这事，朱元璋心里就忍不住地开心。
他朱元璋平生有三大喜好，播种，当天子，被人夸。
其中尤其以当天子的时候被老黎民夸最让他兴奋。在他眼里，任那些个腐儒将自己夸赞得天花乱坠，也不及田间地头的老黎民竖起大拇指红口白牙说一声朱元璋是个好天子实在。
更况且，此次黎民夸赞的因由，半数要落在他播的种上。
在这件事情上，朱极决定暂时不攻击国瑞爷的积极性。
将那糕点一口塞进嘴里，兴起腮帮子使劲咀嚼两下，朱极端起茶水倒了两口将糕点尽数冲进肚里，随即也露出一脸笑意：
“这事儿老头子你办得不赖，老黎民送的万民伞可以收着。往后若是另有这样的问心无愧的物事不妨也尽数收来，未来一半留着教育子孙，一半拿来盖在棺上，这就叫一身仁德盖棺定论。”
听朱极侃侃而谈，朱元璋感受自己有被冒犯到。
“老子还没死呢！”
朱元璋的脸有些黑，哪家儿子当着自家老子的面给老子部署身后事的？若是这些话被朝中官员听到，少不得要弹劾朱极一个大不敬。
“可你如今不就已经开始准备死后的事情了么？又是给子孙定规则，又是给自己准备陵寝的，搞的似乎你自己没想过死一样。”
听朱元璋如此不平老的辩解，朱极翻了个白眼，不屑地看着朱元璋。
“再说了，难道你不觉得我这主意很棒么？投军打仗的，都追求一个马革裹尸。你这当天子的，用一府甚至更多黎民的拥戴和谢谢笼罩棺木，不比那些花花绿绿的珠宝更有意义？”
虽然依旧板着脸，但朱元璋不得不认可，他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