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３章 这一家子（上）

　　真是乱七八糟。安怡叹口气，试探着喊了一声：“娘？”

　　整个院子马上悄无声息，接着脚步声传来，门被人推开，一个面颊清瘦微黑，腰背有些佝偻，看上去得有四十好几的男人当先走进来问道：“你醒了？”

　　借着昏黄的灯光，安怡看清来人那双饱含责备和严厉的眼睛后，猜这男人应当就是这身子的父亲。安怡先是有些心虚的往被子里缩了缩，随即又理直气壮地对上对方的眼睛。都到这一步了还怕什么呢？只要应对恰当，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安怡？

　　安县丞见长女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由不得叹了口气，漫步走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来道：“怎地不答话？你是先前挨的那顿打还不够么？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明白规则。不喊我也就而已，连话也不答。”

　　他的语气有些欠好，带着许多急躁。安怡迅速分析，原来这家不光做祖母的不疼孙女，做小妾的会下暗手折磨欺负嫡女，做爹的也会打女儿，那她岂不是只有那病弱的安太太可以依仗了？能在这样的大雪天里跑那么远挖野菜，岂止是因为穷的关系？只怕照旧有使气和无奈在里头。

　　见她照旧不说话，安县丞因她受伤引起的怜惜由不得又化作了怒火：“早跟你说现下青黄不接，四处都有饿肚子的，有些乱，叫你不要独自一人出城，你偏就不听。看看，险些把命丢了吧？这是没把你母亲给吓出个三长两短来，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

　　好汉不吃眼前亏，安怡垂下眼软声道：“爹，女儿知道错了。您别生气。”

　　话音才落，安县丞一下子不动了，只顾睁大眼睛看稀奇看离奇一样地看着她。

　　安怡被看得心头发毛，只得又垂了头，一声不吭地看着被面上的碎花发呆。

　　“怡儿，你饿了吧。”安太太端着碗进来，见状急道：“老爷，她伤重才醒来，且也是为了我说想吃新鲜菜蔬才会跑去城外挖野菜，您就不要怪她了吧？”又劝安怡：“乖女儿，快给你爹认错，以后咱不乱跑了。”

　　安怡十分顺从隧道：“爹，我错了，以后再不会惹你生气了。”

　　“这就对了！”安太太兴奋之余，也有些愣住。

　　安县丞在一旁道：“犟丫头竟会说软话会认错了。挨这一下，竟开窍懂事了，也不知是福照旧祸。”

　　这人啊，不明白讨饶也欠好，太明白讨饶也欠好，自己从前就是太软善了些，所以才会落到这田地，也不知道身后事如何，究竟是给扔到荒原里喂狼了呢，照旧给一床破席子裹了草草掩埋？想起从前的事，安怡止不住的心酸，垂着头低声道：“阎王殿里走了一遭，再不开窍那就是白死一回了。”

　　安太太想起这些年来受的罪，悲从中来，勉强忍住了，坐到炕边扶起安怡，柔声道：“懂事了就好，来，把这两个鸡蛋吃了。”

　　一股甜香扑鼻而来，碗里原来是两个糖水荷包蛋。安怡的肚子饿得更凶，抢过碗来大快朵颐。吃完了就可怜巴巴地看着安太太：“真好吃，另有吗？”

　　安太太为难地看了眼安县丞，安县丞缄默沉静片刻，站起身来，下了很大决心一般隧道：“待我去想想法子。”言罢大步走了出去。

　　安怡只当他是还要去寻安老太要钱，谁知听见祥瑞在院子里扬声道：“老爷，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去哪里？”安县丞没回覆，院子门“嘎吱”响了一声就没了消息。

　　安太太两道纤细的眉毛马上拧在了一起，一脸的愁苦，自言自语一般隧道：“这么晚了，你爹还能想什么措施？就算是舍了脸皮不要，也没几多人乐意借钱给他啊。”来这里五六年了，能借的人都借过了，许多几何债还没还，谁还肯借？倘使不是做着这官，住的屋子也是县衙的，早就被人赶出去，妻儿都拖去抵债了。

　　安怡轻声问道：“娘，老太太怎么有钱也不愿拿出来使？”亲人间钩心斗角，相互算计的事她看得多了，但听之前安老太的说法，安老太只有安县丞一个儿子可以依靠，应当不会不管掉臂啊。

　　安太太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你祖母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顿了顿，又无奈隧道：“你爹的性子，有几多钱落他手都能花个精光，一分银子能花出二分来。”

　　她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要靠探询。安怡抿了抿唇，决意把准备了许久的话扔出来：“娘，我似乎有些事情想不起来了，多想会儿就脑仁疼。”短时间内还好应付，时间长了她准得露馅，不如及早说清楚，省获得时候又生风浪。

　　安太太果真大为紧张，立即起身端了那盏昏黄的油灯过来检察安怡的伤口：“吴姑姑不是说没有什么大碍了么？”

　　安怡任由她拨弄，轻声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连我为什么会遇险也记不得了……”

　　“早前吴姑姑说了你头上的伤是棍棒伤，你爹还说要问清楚是谁伤了你好替你出头呢，怎地就全忘了？”安太太心乱如麻又不知如何是好，由不得垂泪道：“都是娘没本事拖累了你，你也别怪你爹，他不是不疼你……”

　　安怡被她哭得心烦，正想劝她两句，忽听祥瑞在院子里高声道：“太太！老爷气冲冲地跑出去了，莫不是大女人又和老爷顶嘴了啊？您劝着大女人些，才伤成这样子，让一家子人着急得不得了，怎地才醒来就又惹老爷生气？”

　　安怡还没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呢，安太太已经气得脸色发白，走到门边低声训斥祥瑞：“你乱嚷嚷什么？没有的事休要乱说……”

　　话还没说完，安老太就气势汹汹地从正屋里快步走了出来，不由分说就怒骂道：“你还容隐这死丫头！否则泰半夜的保良跑出去做什么？”

　　安太太垂了眼轻声道：“老爷是想去借钱。”

　　“他去找谁借？光借不还，谁会借给他？”安老太一听更怒，将手里的藤木手杖用力在地上顿了顿，高声骂道：“我晓得，你们合起来算计我，这是嫌我老不死的，有钱舍不得拿出来给你们花用，泰半夜的作气给我看呢。也不想想，你进我家门这么多年一直生不出儿子来还总生病，不是我出钱给你看病，你能生出儿子来？我知道你怨恨我买了祥瑞来做妾，但现下儿子我也给你养着，你还要如何？你这个不孝不贤的妇人！可是要休了你出门你才晓得畏惧？”

　　见安老太在那里痛骂不止，安太太眼里闪过一丝泪花，低声分说道：“家里没吃的了，老爷是想去试试看有没有措施弄些米粮回来。”

　　“我就知道是这死丫头在作怪。又想吃好吃的了不是？”安老太冷笑一声，疾步冲到安怡炕前抡起手杖就要往她身上招呼，口里还骂道：“打死你这臭丫头就洁净了，成了这模样还不用停，泰半夜的催着要你爹的命。早知你是这么个祸殃，当初老娘就该把你扔在马桶里浸死！”

　　安怡不知为何战火突然就烧到她身上了，只本能地护住头想往炕里滚，谁想她这身子今日经历的事太多，不要说躲避安老太的手杖，就是举手也有些困难，便只好眼睁睁看着安老太的手杖朝她身上砸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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