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哪儿开始呢？”它的声音降低下去，“我经历得太多，甜睡得太长，事实上，我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已往都被视为司空见惯，人们往往对最熟悉的街道，邻居，朋友视而不见，等到一切覆灭，连他们也消失了，这世间便再无人记得我们的故事。”
“看样子，你的故事很长。”夏仲若有所思地说道，而现实中他在床上翻了个身，房间门吱呀响起，沙弥扬人轻缓灵巧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她俯下身体，担忧地注视着似乎仍在甜睡中七叶法师。
“也许他还发着烧，你真的不计划再找医生来看看吗？”有人在旁边轻声说道，声音很耳熟，也许是迪卡斯或者卡尼尔。
被单悉悉索索响起，法师感受到纺织物紧贴皮肤舒适温暖的触感，“我想他现在好了许多，”昏暗的情况并不会影响贝纳德的视线，她仔细视察法师最微小的心情，然后直起身，“不，看来许多几何了。”
“让他再睡会。我把水壶端进来，也许他醒了之后会想要喝点水。”贝纳德的声音逐渐离开，“喀”，某个类似托盘的物体被放在了房间里的书桌上。
然后周围彻底的平静下来。岂论是沙弥扬人照旧矮树桩的老板或者侍者的声音都消失了，法师的周围又回归到沉静的黑黑暗。
“你有一个精彩的侍从。”莫提亚尔似乎能感受到周遭的一切，“这是一种幸运。”
“是的，她很是优秀。”夏仲说道，“让我们继续吧。”
莫提亚尔缄默沉静了片刻，“说到哪儿了呢？噢，那个漫长的故事，就从莫提亚尔的降生开始讲起吧，唯有这个刻印在我们的灵魂之中。”
“你听过三主神降生的故事吗？”这个缄默沉静寡言的生命突然问道。
“艾里菲克，亚当弥多克和爱德丽菲斯？虽然。”
“你想过吗？为什么父神只缔造了三位主神？”莫提亚尔并没有期待夏仲回覆便接着说道：“在我的那个时代，诸神自由游荡在贝尔玛的大陆上，他们回应信徒的请求，搬走高山，挖掘湖泊，与凡人饮宴，甚至相恋，在那个时代，人与神的距离并非遥不行及。”
“清醒之后我感受到了许多或者熟悉或者陌生的力量。唉，即便熟悉的也只能感受到几丝已往的影子，陌生的则从不知晓。但至少智慧与知识之神艾里菲克，时间与命运之神亚当弥多克，生命女神爱德丽菲斯，时光流逝，岁月变迁，他们的仍旧一成稳定，我不知道这到底是好是坏，但对我来说，这是关于已往唯一的慰藉。”
然后莫提亚尔又缄默沉静下来，法师并未敦促。事实上，他尚处在震惊之中，还在消化适才听到的那些惊人事实。
夏仲·安博虽然不是信徒，但这并未意味着他敌视教廷或者无视诸神。他就像最典型的法师那样，认可诸神的力量，却无视神灵的信仰。他们追逐知识和真理，狂热地渴求着魔法的真实，魔法女神塞普西雅是他们永远的朋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向她俯首帖耳体现臣服。
但纵然是这样，险些所有的法师都认可教廷对于诸神的纪录和描写。他们对那些穿白袍的“牧羊者”敬而远之，在某些时间里甚至相互敌视，但法师们仍旧认可教廷的职位。而诺姆得雅山则如此描述诸神的离去：“他们缔造了一个最为完美的世界，力量却随之离去，惊恐的诸神向父神寻求资助，但父神在缔造三主神之后便陷入甜睡。最后，诸神问所有神灵中最智慧的那个：‘亚当，我们如今该怎么办呢？’”
“命运之神说：‘该完成的已经完成，这里已不再需要我们，让我们离开罢！’然后他第一个离开贝尔玛返回了神界，诸神紧随其后，他们告诉凡人：‘汝等有求吾时，吾自会回应。’又选出凡人中最为聪慧知礼，善良可信的父老，任命他为凡人中的祭祀，专司相同神界与贝尔玛。做完这一切部署之后，诸神哀叹道：‘千百万年的荣光将离吾等而去！悲哉！悲哉！’然后一个接一个踏上了归途，哀愁的声音传遍了整个贝尔玛。”
“噢，那些人是这样描述诸神的离去么？”莫提亚尔听完夏仲的讲述后平静地说道：“以凡人的愚昧与缓慢来说，这算是很不错了。”
“你们并非生来愚昧，鸠拙——至少在我的那个时代，你们高尚，生而有灵，在万物生发中感受季节变迁，在日升月落，星辰斗转，潮水涨退之间领悟自然的玄妙，精灵虽然比凡人更为聪慧，但他们恪守森林妄尊自大，矮人和侏儒则不值一提，前者太过于专注，从不明白视察的重要，后者则油滑轻浮，令人不喜。”
“诸神喜爱你们，通宵达旦地陪伴你们，但他们看上去是永恒，凝固的，凡人的时间却太过短暂。当智慧之神最后一位挚友也离开人世前往奥斯法的殿堂后，这位伤心的神祗再也不愿前往贝尔玛，他日复一日地呆在元素界，从那些前往贝尔玛的元素口中听取凡人世界的变迁。”
“这样的事险些发生在每个神灵身上，诸神伤心透顶，徐徐不再前往贝尔玛——直到某一天，凡人们开始缔造——就像神灵们曾做过的那样，他们造起了乡村，城镇，最后建起了国家，凡人中开始泛起力量者，他们向自然和诸神学习，运用血脉和规则的力量，这些人越来越强大，他们开始寻找曾经整日陪伴左右的诸神的身影，他们走遍贝尔玛的每一个角落，他们深入最深的海底，攀登最高的山峰，修建起高耸入云的神殿召唤神灵的名字。”
“诸神深受感动，就连亚当弥多克也离开元素界再次降临贝尔玛。我未曾亲眼见过那个局面，但传说那天随处都鲜花盛开，泉水中淌出美酒，土地中翻出黄金，岩石中迸出宝石——凡人们激动地大叫大叫，说:‘父神哪，这是神灵的膏泽！’世界陷入狂欢。”
“可是这又与你们有什么关系呢？”夏仲在识海中问道。即便在精神最深的地方，法师依旧维持着平常的装扮，玄色的长袍包裹了全身，只放下了兜帽。而他的面前，莫提亚尔以一位老者的形象泛起，他穿着陌生的，极具异域风情的长袍，腰间束着刺绣着撒戈特枝叶的腰带。
“巫师，别这么性急，”莫提亚尔，那个陌生的老者说道：“我们另有很长的时间。”然后他用责备的口气说道：“说实在的，我还见过像你一样毛躁的巫师呢！”
夏仲深吸一口气，“好吧——可是这与你们有什么关系呢？诸神再度降临贝尔玛。”
莫提亚尔的目光变得悠远，“一切都是最幸福的——我是说那段时光。即便没有亲眼目睹，但旁人的三言两语便觉得与有荣焉。农夫的宴会上也许会有丰收女神赠与的甘泉，战士与阿利亚角斗，父神哪，那可真是庆幸的日子！”
“但纵然如此，欢喜的时光照旧太短。随着第一代力量者陨落，他们的继续人却逐渐衰弱下去，诸神找不到任何原因。神灵们追念起已往曾发生过的事，这次他们决定永远地阻止这种可能的发生。”
“究竟是谁作出的提议或许将成为永远的谜团，但简直有人说：‘不要再重复已往的悲剧了，让我们做点什么吧。’在那之前，诸神从未向凡人分享力量，他们简直在凡人中留有子嗣，但那和力量的赠与完全差异。”
夏仲猜到了那些可怜的神灵们计划怎么做：“于是你们泛起了？”
莫提亚尔昏暗难明地看了他一眼：“是的。简直如此。没有纪录是谁缔造了第一个莫提亚尔，但简直有人——并不是神灵，发现了这个措施。凡人中那些力量强大者，那时人们称谓他们为‘巫师’，实验将纯粹的元素凝结起来，这让他们得以直接相同元素界。而在那之前，巫师仅能借助一小部门元素的力量，但我们的泛起让一切变得差异，调动十个元素和一万个元素的效果是完全差异，大纷歧样。”
“诸神们为此兴高采烈。那简直是段好时光——力量者因此而获得了悠长的生命，凡人险些在一夜之间变得强大，你们占据了更多的土地，湖泊，山林，精灵王国甚至不得不开始远程迁徙以避开凡人的侵袭，而矮人和侏儒就在那时融入了整个凡人的世界，他们失去了自己的家乡和王国。”
“对于凡人的痛爱让诸神对这一切视而未见。必须公正地说一句，那个时代的流血远远少于你所知的现在。掌握着力量的巫师强大到了不行想象的田地，而大多数种族，臣服于强者则是刻印在灵魂和生命中的本能。”
莫提亚尔的声音徐徐降低下去。原本纪念的，情绪高昂的声音里掺上了苦酒的味道，苦涩难言的，悲痛至极：“凡人的国家扩张了从未有过的田地，尔后世所谓的迪尔森王国与之相比就像自大的孩子和战士角逐谁更强壮一些。”他在夏仲略带警惕且了然的神色中从容地说：“就算你是巫师，我依旧惊讶于你阅读的广博——简直，我分享了你的精神世界。”
“这可不是一个好客人该做的。”法师的声音变得冷淡，“你该知道没人喜欢将隐私袒露给陌生人。”
莫提亚尔露出狡猾的笑容：“我以为你应该知道，你接纳了我，在某种意义上就意味你向我敞开了精神世界的大门，噢，别惊讶，我并不能窥看你的所有秘密，至少那些深锁在思维迷宫深处的秘密我便无从得知。”
“我们丢失了太多的工具，战争，灾难，死亡，这些都能让最伟大的知识消失。凡人的文明重建了无数次，与古老的已往相比，我们也许比婴儿更脆弱。”夏仲凭空坐了下去，就似乎身后有一把舒适的靠背椅——识海里简直泛起了这么一把椅子，就跟亚卡拉家的那把一模一样。
“凡人凭借上一个文明的残留而再度构建起一个世界，我无意强调他们的伟大，但也无意否认这一点。你的时代简直令人钦羡，令人纪念，但我认为当下也并没有什么欠好。”
莫提亚尔缄默沉静片刻。“你说得对。”他艰难地认可道，“你们做得简直还没有已往好，但更多的未来和可能性是在这里，而不是在我苍白的回忆中。”
“好啦，让我们直接来到最后吧——一切高尚的，伟大的，让人惊叹的工具都消失在了那场灾难中，诸神们返回神界并今后关上了通往贝尔玛世界的大门；而巫师一个接一个死去，我的兄弟们，”莫提亚尔的声音惆怅起来，“追随着他们的主人陷入永恒的长眠，而原本我应该甜睡在崔亚斯的殿堂中，但如今我醒了过来。”
“你将最重要的部门隐藏了起来。”夏仲盯着眼前这个也许比现在任何生物都要古老的存在，“但你之前说你不会对我有所隐瞒。”
莫提亚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一个真正经历了无数岁月的老人：“巫师，晚一点听到这个故事并没什么欠好。我们另有此外一些可以聊，不是么？”
“而现在，你应该起床去吃一顿迟到的晚餐了。”
梅雨季
这章完成，另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