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身人在阴影中打了个哈欠。
残灯如豆。
灯台中作为燃料的动物油脂已所剩无几，只能照亮很小的一块桌面，黑漆桌面的其余部门险些溶入了黑黑暗，微光为它勾勒出模糊的影子。
坐着的人并没有增添灯油的意思。古德姆摩挲着木椅扶手平滑略微陷下带出弧度的曲线——座椅的高度恰到利益，坐垫柔软，靠背蓬松，足以为你放松身体的每一部门，进而放松大脑皮层的每个褶皱，每个漏洞。
但半身商人并不这么认为。
壁炉散发着温暖的，懒洋洋的余温，而房间弥漫着木柴的香味——干燥，清爽令人回味。炉火彻底熄灭了，最后一焚烧星也消失在了黑黑暗，但没人站起来重新点燃壁炉，房间中的人们不动声色地任由温度徐徐降低下去。
事实上，古德姆认为自己疯了。
就在短短的两天里，他随着两位奥玛斯在神殿大门前，在三个裁判所的执事前劫走了一位生命女神的牧师——已被宣布将回到诺姆得雅山接受视察的嫌疑者；尔后这位半身人欺骗了自己的同族，设法拿到了关于荷尔使节团的所有消息：人数，食物，以及某些秘密的听说，商人将所有的一切告诉了几个胆大包天的佣兵：他们计划袭击西格玛的驿馆，只为找到一个被裘德尔斯与荷尔人联手逮捕的荷尔人。
“但我又有什么选择呢？”半身商人咕哝道，“萨苏斯在上，可怜人别无选择！”
每当那位奥玛斯的眼光扫过他，古德姆就会全身僵硬如石蛙——一种生活在滨水岩石间的蛙类，最大的特色是遇到危险时全身僵硬。遍布冷汗，连骨头缝里都能感受比西萨迪斯凛冬越发严酷的严寒。
更别说奥玛斯的攀谈与微笑。危险如黑暗女神阿亚拉的殿堂。
所有的文籍与资料都不会提到，半身人拥有奇妙的预知能力。这个民族能够感知力量的强弱，人心的好恶，他们以此躲避危险与迫害，数十个纪年以来，半身凭借此躲过了战争，瘟疫，饥荒，族人遍布三个大陆。他们既是国王忠诚的臣民，也是城邦的投资者；他们与佣兵交易，更是盗贼工会的支持者之一。
他们善于左右逢源，在钢丝上跳舞。半身人是你仇敌的供货商，但同时也卖给你武器与防具；他们左手拉着一个荷尔人，右手肯定握着西格玛；他们亲吻牧首的脚面，但同时也和法师公会密切联系，你可以厌烦一个高尚的圣骑士，但你可无法挣脱一个冲你鞠躬殷勤微笑喋喋不休唠唠叨叨的半身人。
除了法师，奥玛斯。
古德姆的视线小心地扫过房间的某个角落。他控制着自己以极缓的速度绝不引人注意地离开那儿，冒充不小心或者漫不经心，总之不是太过在意，他不希望让对方认为半身人在监视或者视察他们。
尽管那儿只能勉强看得出有两小我私家而已。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儿？”其中一小我私家突然问道，这让古德姆的心脏跳到了嗓子眼，他一阵晕眩甚至听到了血液汹涌地朝大脑涌去以至于脑袋发胀。
“我想很快。”半身商人舔舔嘴，多数情况下这代表他很紧张，“我们得等佣兵们回来。”
“他们浪费了比想象中更多的时间。”另一小我私家慢吞吞地说道，没有指责，没有恼怒，没有比冷淡更多的情绪，“我不介意亲自收回自己应得的那部门，利息与本金。”
半身人听到自己咽了口唾沫。“大人，”他有些不安地回覆道，“他们都是老实可信的人。”
“谁又不是呢？”对方反问道，“连安赫德都被赞美过老实天职，足以信赖。”
商人再次做出一个明显的吞咽行动。
“法师之手。”另一小我私家以尺度语速说道，一小块固体油脂被无形的手放进了灯台中，原本摇摇欲坠的灯火闪了闪，火苗开始旺盛。房间里的黑暗被驱逐。而干柴也丢进了壁炉，火焰腾起，仅仅片刻之后，房间又徐徐温暖起来。
“我想我们都有点冷。”亚卡拉说道。两位法师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而商人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古德姆，时间已所剩不多。”他温和地说，但半身人显然不这么认为，“我和安博先生并不计划在这里渡过漫长的冬季。”
半身人疯狂所在着头。“大人，我能够了解，我完全能够了解。”他结结巴巴地回覆，“但如您所见，我们必须等着佣兵们回来。”
“我支付了更多，收获却更少。”没有兜帽的遮掩而完全袒露出来的相貌，柔和的曲线，过于苍白的脸以及险些同样颜色的嘴唇，玄色的眼睛比宝石更纯粹，同样颜色的头发则极为少见。年轻的法师毫无心情地盯着半身人，“在两天前你保证说有一艘足够大的船在期待着我们，但就在适才你告诉我事情有某些变化？”
半身商人真正地哆嗦了起来。重新发丝到脚底板，从手指的第一个枢纽到颔骨的连接处，古德姆听到它们在咯咯作响。
“……佣兵，我是说库·谢尔·努克拿走了我的凭证。”他终于艰涩地开口，“证明身份，取得船票的最重要的工具。”
古德姆哭丧着脸看着两位法师，“佣兵们留下了字条，‘拖住两位法师，至少得等到我们回来，否则就告诉他们。’”
他在法师酷寒的视线中从椅子上滑下来。
贝纳德伸出自己的手。
游荡者裂开嘴笑了笑。他抓住对方的手掌，然后借力跃上了地面。
周围照旧一片杂乱。佣兵们和沙弥扬人小心避开人群，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驿馆。但这并不体现他们已脱离了危险。
整个街区都从平静中惊醒。人类的尖叫，呻吟，歇斯底里地咒骂，修建物与树木坍毁，火焰燃烧，种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组成了绝妙的交响乐。
姗姗来迟的士兵们粗鲁地拍开居民的门板，他们闯进客厅，掀开卧室，打开每一扇窗户，在这个历程中蒙受损失的人不在少数。而意外也接连发生，卫兵们发现了盗贼，通奸者，甚至另有几间特殊的屋子——每个房间都有一个女人或男人，人类或者精灵，漂亮，纤细，可爱，衣着袒露，甚至包罗儿童。
噢，父神呐。
但这些与正在逃亡中的人无关。佣兵与沙弥扬人藏在衡宇的阴影中，挑拣阴暗窄小的背街小道，他们警惕万分，躲避每小我私家，无论那是老人照旧孩子，士兵照旧平民。
喧闹离他们越来越远。一行人屏息藏身在一栋修建的背后，他们的前方就是街区的出口——由四五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扼守，临时牢固在墙面的火炬将出口照得纤毫毕现。
“这很容易。”努克自言言语，“五小我私家，只有短剑，匕首，长矛，半身链甲和铁制头盔，这不难，这不难。”
他转身向同伴们描述看到的一切。“伙计们，五个城卫兵，征召并非志愿，没有弩箭，没有牧师，甚至没有一个及格的战士。”
沙弥扬人低声说：“我可以解决一个。”她看着劈面的希拉，眼神挑衅，“你呢？”
“一个。”巡游者同样压低声音，“左边。”
“那我选右边。”
努克做了一个手势，“中间。”然后他思考了片刻，“另有两个。”
逃亡者们得尽量保持平静，不要发出多余的声音，引起多余的关注。如果可以，他们甚至不计划送任何人去往奥斯法的殿堂——那未免太过引人注意。
“卷轴？”牧师问道。
“只能如此。”
阿里按住刀柄，“你们没算我的。”荷尔人降低的声音中带着不满。
巡游者与游荡者对视一眼。“你现在不适合。”希拉率先回覆他。
“你四肢无力，身体酸软，脚掌极重。说真的，阿里，现在你可真不适合从事任何与战斗有关的事情。”努克俏皮地接着说，“哪怕是荷尔人，也需要食物，放松和睡眠。”
这让风狼首领无言以对。他选择恶狠狠地瞪了瑟吉欧人一眼，意思是走着瞧。
两位弓箭手很快出列，他们选择了最好的位置，能保证中箭的瞬间让敌人说不出一个词喊不出一点声音。
血木弓与沙弥扬大弓划分搭上了差异的羽箭，遥遥向绝不知情的西格玛人瞄准。
“我说开始。”
“就开始。”贝纳德回覆道。
而游荡者不见踪影，牧师扯出卷轴，安娜深吸一口气。她知道只要撕破封印，念出启动咒语的哪怕第一个词，术数都将开始。
然后两支羽箭一前一后钉上了卫兵们的喉咙！快得甚至来不及让其余人反映，安娜以最快的速度向着自己的目标冲了出去，“冰冻！”她试图压低声音，但嘶哑的，僵硬且高亢的高音照旧让其他人吓了一跳。
一个卫兵保持着惊讶的心情被冻成了冰块，牧师举起六面锤无情地重重击打，这座冰雕很快酿成了碎块。
剩下的两个卫兵终于有了行动。“敌人！”他们拼命吼叫，而且丢掉长矛试图拔出短剑。但这个努力很快就酿成无效的——其中之一的颈侧突然飙出大股的鲜血，一把泛着幽幽蓝光的匕首突然泛起又马上消失。
瑟吉欧人的目标捂着伤口，但于事无补。他软软地倒了下去，短剑拔出了一半。
最后一个西格玛人现在也倒了下去。两位弓箭手各送了一支羽箭给他，但遗憾的是只有一支羽箭穿透了西格玛人的肺部，而另一只箭则钉在了他的大腿上。
洁净利落。胜利者来不及庆祝，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冲过了街口。出发之前每小我私家都被见告，只要离开了驿馆所在的街区，就可以使用法师们给他们的瞬移卷轴。法师提醒他们，驿馆周围绝对会是西格玛人的重点监测工具——“你们不能给法师协会带去麻烦。可以使用，但得离远点。”
亚卡拉以十足严肃的心情说。
只要离开这儿，他们将远离危险，死亡，追捕。
作为牧师，安娜见证过许许多多的死亡，她替许多人做临终祈祷，加入葬礼，慰藉遗属；作为佣兵，她在战斗后埋葬同伴，用敌人的血用作祭祀。
但这并不是说她已经习惯死亡而且接受。
“我们马上离开这儿！”希拉掏出那份被小心收藏的卷轴，“到这儿来！”他撕开卷轴，脚下立刻泛起了一个模糊的魔法阵。
“我们只有半个卡尔的时间！”牧师与沙弥扬人个拖着阿里的一只手，他们跑得并不慢。而在瑟吉欧人则在稍微后面一点的位置。
小个子快活地开起了玩笑，“伙计们，给我让个座儿！”
然后他的笑容凝固了，佣兵们惊恐地发现游荡者踉跄着停下了脚步，他疑惑地低下了头，一截闪闪发光的矛尖从瑟吉欧人的胸口露了出来。
魔法阵马上要启动了。
游荡者倒在了雪地上。而西格玛人多了一位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