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生糙的。
俯下身看它的人,也有着糙手糙脚,破烂的衣裳,缠着泥垢的蓬发,一张还算年轻却因太过劳累而沟壑纵横的黄脸。
他的双脚赤着,踩过大江南北的河水,泥水,沼泽地,脚缝里掺杂着五湖四海的土,走过自己简朴孤寂的家门,却从未沾上家中的泥土。
唯有一双眼睛,透过不大洁净的眼皮,映出一片水镜一般的灼烁,映出自己的身影,映出了身后的黎民。
它看着他,并不说话。
这是山川铸造的你,你是九州的孩子。他说着,一双大手将它转着,左右翻转着。
它忍受着晃来晃去的视野,看到迷茫的人们,目光先是追随着它,又充满希冀地看着长着黑手脚的男人。
该走了。他一扭头,带头开始迈步。
为何造它?它本想问他,看到了前路的无尽坎坷,也就不忍发问。
支离破碎的山川大地,以及憔悴无比的民众,那是水患的余响。
它经历了跋涉,终于落回地上,这原来的家园。
九鼎归一,它竟是最为硕大的。
龟背上,它拥有了姓名——两耳,圆身,三足相岔开的图画——鼎。
而先前狼狈不堪的他,终于收拾好了自己,站在它正劈面。
夏朝,九州乃此九鼎,如今归一!他扬起手,众人兴奋地喧哗着。
它却孤苦了。
他,那个叫做大禹的男人,只有他时不时来看看它,基础没有别人敢靠近它,它有点失望。
有点纪念被一双双手积极打造的感受。
九州,九鼎,这般……大禹伸出一只手,抚摸粗拙的它的耳,看着它身上刻着的奇异的山川生物。
我不愿离你们而去,却又没有措施。他收回手,盯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脚,叹气。
要替我守好这土地。
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坚守着约定,它心甘情愿地守护生它养它的九州。
可是,战争照旧在不停发生,九州不停发生裂隙,但它和其他八鼎却从未疏散。
无能为力啊!它觉得自己变得苍老了,也很少再有人拿当初黎民们、大禹那般清澈的眼神认真看过它。
现在人们看他,多是充斥着欲望的,畏惧的,庞大的眼神,它不想深究。
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王孙满的回覆,它已知晓。
秦武王狂妄至此,它没有让他乐成,自己也稀有地粘上了不属于祭祀的生祭。
天下是在变,但仍是九州,它只需守好脚下这片土地。那些政权纷争,都改变不了它最基础的魂。
它稳稳地站住了。
大周照旧灭了,它也老了。风吹日晒,战火纷飞,人事纷争,本不细致的它,越发粗拙。
无碍,秦王嬴政雄才简陋,也算是千古一帝,看到华夏之魂已成型了,也不会再被割裂,它在担忧民们中给自己找到了一丝慰藉。
只是,它不愿再做政治的战利品。
它是鼎,是九州的鼎,是最特此外那一只。
在泗水中,它望着来来去去的鱼虾,感受到自己在陷入更深的黑暗里,感受年复一年的泥沙湮没在头顶。
这会是当年大禹踏过的泥土吗?
它闭上了眼睛,作为华夏的守护者,这一次,它真正做到了守好这片土地。
它逐渐消失在泥沙中,不知道水面之上的战争与宁静,只是痴痴地融入这属于九州的灰尘,埋藏在九州的深处。
它是九州之魂,是华夏一心的初响,清澈而纯粹。
始皇求周鼎,据传得九之八,尚有一鼎,不知所踪。
它是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