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子时，含元殿。

　　灯火通明。

　　“为什么？为什么要下旨赐死她？”钟明双膝跪地，两手紧紧抓地，他很用力，指甲已现裂痕，渗出丝丝血迹。

　　他在质问，质问的工具是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人，武周今世女皇武则天。

　　他的身体在抖，是畏惧，也是恼怒，更有着悲痛。

　　“明郎第一次与我说话这么高声。”一道轻柔恰似与情郎说话的女声于他的前侧响起。

　　“告诉我，为什么？”钟明没有抬头，再次作声问询，带着些许命令的意味。

　　他不敢抬头，怕看到那张面孔就此说不出话来。

　　“刚刚那句话就是答案，明郎你……第一次与朕说话这么高声。”女声再起，不复刚刚温柔，充斥着让人禁不住匍匐的威严，自称也从“我”变作了“朕”。

　　话音未落，钟明就被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捏住了下巴，然后不得不抬头，视野中便泛起了一张绝美的面孔，凤目蛾眉，不怒自威。

　　美，是极美的，也让钟明窒息。

　　“是……因为我？”对上那极具侵略性的双眼，钟明恍悟，颤声道。

　　“我说过，你钟明是我的，只属于我，任何人都不得染指。”强势的言语再次席卷而来。

　　“我和她从未有过逾矩！”钟明想要摇头，颌下的手也一点力都没使，但似乎有种魔力，让他一丝一毫都不得动。

　　“确实是，不外你这里呢？”捏着钟明下巴的手脱离，重重抚着他的胸膛。

　　“她死，只会让我记她更深。”钟明错愕了一瞬，随即恰似明悟了什么，脸上现出的苦笑很快收起，尔后坚决地体现。

　　“看来你是不计划转头了。”

　　一声冷笑，让钟明狠狠打了个寒颤，只感受身处冰天雪地。

　　他没有回覆，即是默认。

　　她的死已成定局。

　　既然什么都不能改变，说什么也没有意义。

　　“既如此，明天我就要你亲眼看着她，看着她人头落地。”狠厉的话语继续响起，胸前的手离去。

　　闻听这话，看着眼前那冷峻的背影，钟明心中一震，不外只是一息，他就扫除脸上黯然，转而笑道：“我看着她死也好，谢陛下玉成。”

　　说罢，他恭顺重敬地施了一礼。

　　“你想为她殉情？呵呵，妄想！我不允！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整个天下也都是朕的，朕想让谁死，谁就要死，想让谁活，他就得在世，你自然也不例外。”女皇言辞威严而不容违抗。

　　钟明的心思被看透。

　　他也相信对方一定会做到，他求死也不能。

　　可他死却不为殉情。

　　哦不，也可以说是，不外却不是为他和女皇口中的她，而是女皇，更准确地说，是他对女皇的情，那长满了刺刺得他体无完肤的情。

　　他对她再无任何希望。

　　他累了。

　　如果这一切不能扑灭，他只能扑灭自己。

　　“你真的好犷悍。”钟明无奈苦笑。

　　“朕乃天下共主，虽然犷悍。”言语豪爽之间，钟明眼中的冷峻背影回转身来，身披龙袍的绝色美娇娘散发着让人无与伦比的气势。

　　“是啊，所有人都臣服于你，而我也不外是你一个召之即来的小小面首而已。”钟明自嘲着，身子却是一瘫，不再行膜拜之姿。

　　“做朕的面首，还委屈你了？”

　　“不委屈，有几多男人排队挤破头想要看您一眼都不能，而我钟明何其有幸，得陛下喜爱。”钟明笑得很辉煌光耀，似乎他就真这样想的，如果忽略掉他袖中慢慢露出的一把尖锐无比的匕首的话。

　　“这话怎么听怎么言不由衷，尤其是明郎你刚刚还在和我闹别扭。”

　　“闹别扭？果真，在你眼里，我一直都是个掌中玩物。”钟明凄然一笑。

　　下一刻，匕现，寒芒射。

　　钟明也已动，整小我私家飞身而起，闪电般扑向面前的女人，他的行动极其流畅，这是他预演过许多次但始终未曾付诸实践的行动。

　　以往，他是畏惧。

　　现现在，他心中再无任何希望，一切畏惧便也抛却。

　　快、准、狠。

　　钟明的这一击完美做到了这三点。

　　眼看匕首便要划破那如白玉一般的脖颈，命悬一线的女皇却一点都不张皇，眼皮都未眨一下，镇定地看着钟明行刺而来。

　　叮！

　　金属颤音迸发而出。

　　女皇两指轻松地夹住了钟明竭力刺来的匕首。

　　“这是你第一次对我脱手，能让你这般温良的人儿做出刺杀之举，想必是恨我恨到了极点。”

　　匕首被截住，钟明并不意外，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的结果。

　　其实杀不杀死对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没有胆子刺出。

　　事实证明，他有。

　　“刺杀圣人，罪当九族，只可惜我的九族现只剩我一人，陛下若还不杀我，还要把我留在身边，那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两眼血红，钟明双手持着匕首继续用力，但在女皇纤细的双指之前再未能寸进。

　　“看来明郎你是真的求死，那我便玉成你。”女皇轻轻一甩，钟明整小我私家翻飞一圈，然后狠狠摔落在地，匕首则狠狠插进了旁边的柱子上。

　　“谢陛下。”钟明吐出一口鲜血，竟是笑了。

　　“明郎的样子还真凄美，问你个问题，若能重来一世，你会如何待我？”女皇再次蹲下身来，一边叹息问询，一边想要抚摸钟明的面庞。

　　“若能重来一世，要么永不见你，要么夺走你看重的一切。”钟明躲开女皇伸来的手，发狠道。

　　“明郎以为我最看重的是什么呢？”女皇一笑，像是突然来了兴趣。

　　“这山河！”钟明双眼微眯，声音沙哑，面前女人为了权势可以利用杀害任何人，包罗其至亲，所以他很确定，她看重的……就是这山河。

　　“好，我等你来夺。”女皇明媚一笑，然后一掌拍向钟明的天灵盖。

　　“我会的。”带着解脱的笑容，钟明七窍流血，说出这最后一句话，然后身子一软，失去了所有生机。

　　视野之中，她的身影变作模糊，最终一切隐于黑暗，钟明的嘴角仍噙着笑意。

　　这等发自内心的笑意，他已经很久没有拥有过了。

　　再拥有时，已是命生之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