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军饷
“多谢丁前辈承让，贫道无理了！”
顾轩撤肘收起抵在丁行丧胸前的长剑，复归于鞘中，施施然笑道：
“牵丝袖剑灵活是不假，可相比丁前辈这一身假形变化的神通，几多是舍本逐末了些。”
他摇了摇头，说罢捡起地上的袖剑递还给丁行丧后就要行回自己的客房去。
今日已是十四，离着月圆之时那三岔口板桥客栈法阵开启的时间已经不足一日，他也该早行准备才好。
不外想来这丁行丧即是火工道人，假形易容后神态行动又变化的这般自然，最拿手的应是玄门道术才对，可此时用出牵丝袖箭这种俗世手段，几多也是存了试探自己的想法。
果真，顾轩才越过客房门槛，丁行丧那破风箱一般难听的声音就在身后幽幽响起。
“小友莫要恼怒！”
他说话间身形一闪，忙给那女扮男装的小厮打了个眼色，跨步拦住顾轩去路，笑呵呵拱手道：
“先前是某家一时技痒多有冒犯，还要多请临安道友海涵。”
“一时技痒？”
顾轩眉头一挑，抬眼正对上丁行丧那副笑意昂然，略带几分讨美意味的面皮。
“鸡贼的老狐狸，果真…”
虽说猜到丁行丧肯定有事相求，可被那张带着三分老态，七分猥琐的眼神来回审察。
顾轩明知这是他变化出来的假形，照旧不由泛一阵鸡皮疙瘩，没好气道：
“前辈既然不愿意为贫道脱手易容，我自寻他法就是，何须要无端相缠。”
这丁行丧明明瞧着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拱手间却漏出两臂上强健扎的肌条来，尬笑一声，说道：
“自从亡妻被对头所害丁某便立了重誓，非性命攸关之事绝对不会随意替人假形易容…”
他言语间停顿了一下，随即话锋却急转直下：
“不外事急从权，临安道友若是能相助解了眼下困境，丁某自会为道友破例一次。”
呵，瞧瞧您这重誓立的，跟用饭喝水一样！
虽心中诽腹，顾轩面上却仍不为所动，摇摇头，做不解状道：
“就是一些个蟊贼而已，凭前辈袖中两根铁矢尽可孤身做得，又何至于贫道加入多事？”
若不是适才见识了丁行丧那手再迅疾刁钻不外的袖里箭术，这种蹩脚的理由他多几几何还会相信一些，可如今么…
顾轩也不跟他绕圈子，直接了当道：
“敢问前辈，将那些贼匪响马招来的，真是普通的商户？”
这没来由的一句问的丁行丧没反映过来，他愣了半晌，刚刚从内襟中抽出一枚通体泛红的制钱丢了过来。
“小友好眼力！”
顾轩听了这话却有些不置可否，他先前进入店门时，明明白白瞧见那堆码放在墙角的挑子上的扁担中间全部加衬了一截厚竹片制成的板子。
就是如此，那些扁担依旧被压的弯曲似弓，就连两头的挑子也多有扭曲变形之处。
试问哪家的商户能有这等气力，千里迢迢的挑着一担数百斤的重物赶路？
………
闲话少叙，顾轩接过那枚制钱接过一瞧，却是个外缘呈鱼脊背状，正反两面皆空空如也，并未镌刻年号纹饰的五铢铜钱，不解中只得抬头瞧向丁行丧等他解释。
“小友是个直爽人，话到这里丁某也无意欺瞒！”
丁行丧见他盯着那枚铜币面露惊异，接而沉声道：
“你既然知晓我如今在为朝廷武德司效力，这事见告也无妨，其实昨儿个住进客栈的那些人也并非什么行脚商户，而是要借道娄县三岔口，去往太垣郡那边转送一批饷钱的户部官差。”
顾轩瞄了他一眼，也不亮相，只疑惑道：
“既然是饷钱，为何不走朝廷官道押送，却偷偷摸摸的这般行事。”
“小友有所不知，太垣郡那边的守军已经有半年没发过饷钱了，再要这么下去莫说平叛，有些军镇恐怕已起了变节投敌的心思。”
丁行丧说着长叹一声，接而又苦笑道：
“如今翼州路泰半已落进了叛军手中，这些官差押送的也只是一批新炼的铜石，并非全样铸好的制钱，你手中那枚正是朝廷刚遣人镌好的雕母，如今兵情紧急，也只得先将这批铜石运到前线再后行翻铸刻字制成银钱了。”
顾轩恍然，时下已经明白了这丁行丧在打什么主意。
说来说去，朝廷经豫州路进入太垣地界的官道已被叛军所据，为了掩人线人才派出这么一队官差扮作商队，欲借山道往前线运送饷银安宁军心。
只是不知怎么却走露了消息，叫一队晌马给盯上了这批饷银。
这算啥，船新版本的‘智取生辰纲’吗？
顾轩施施然将那枚雕母递还给丁行丧，摇头道：
“如果前辈是想让我资助护送这批饷银的话却要失望了，小道闲云野鹤一个，万不敢应下这等动辄就掉脑袋的营生。”
“小友所言也是人之常情，丁某岂敢失望。”
丁行丧像是早有预料，听了顾轩这一口谢绝的态度也不着急，长叹一声推着他走回桌边重新坐定，倒了杯茶后才接过话茬说道：
“敢问小友，凭据那竹蒿上的暗标，今夜潜进客栈的强徒计有几何？”
顾轩虽先前同他激斗良久，此时却也不故作姿态扭扭捏捏，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抹了把嘴后方道：
“那根紫竹满打满算也就三十来节，人多易出纰漏，料想潜进县城的响马决计不会凌驾这个数字。”
“如此来看，那些贼匪也不知道商户挑子上的工具乃是铜石，否则绝不会只来这么些人。”
丁行丧说话间以轻敲桌面，沉思良久后倏地起身朝顾轩行了一礼，连口中称谓都变做了敬语：
“丁某斗胆，敢问真人在檀祂寺屠了那一众山匪，可是要往三岔口板桥客栈处？”
“是又做何，前辈此言何意？”
“真人莫要激动，朝廷并不是要追究此事。”
丁行丧瞧见顾轩神色冷然下来，忙虚压双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这才终于道出了真实意图：
“押送饷银的队伍明晚需经三岔口借道而出，可那板桥客栈的法阵乃是白莲教中一位护法所设，若不得信物就贸然突入，届时肯定会惊动山中强徒，所以…”
“所以前辈是想要贫道从檀祂寺中得来的那快腰牌？”
顾轩不经意间瞄了眼窗口处的位置和那扇半掩着的门户，话音未落，猛的起身拔出长剑持于手中。
这一下子却像是引发了连锁反映。
原本静悄悄的房顶上突然响起一片硕硕狂奔，踩破瓦片的脚步声。
就连空荡荡的门窗两侧，也瞬时探进来不下十余架上好弓弦的强弩。
独见日光映的铁矢上寒芒点点，仿若稍有行动便要将他射成个马蜂窝一般。
顾轩嗤笑一声，将手中长剑徐徐收归鞘中，目光扫向门外那些身着行脚商妆扮，却个个腰跨朴刀，手持弓弩的健硕身影，面不改色道：
“看起来，贫道今日就是不想允许，也由不得自个了？”
“临安真人果真千纵豪胆，看来传言确实不虚！”
丁行丧却是笑了起来，摆手屏退门口那些护卫，接而又道：
“这些武德司的修士身上挑着押送饷银的担子，听得风吹草动难免紧张，至于这块进入板桥客栈的腰牌…”
丁行丧面上却是漏出几分坦然神色来：
“我等并无意抢夺，不外是想请真人顺路护送一番，究竟这些家伙都是武夫粗人，晓不得玄门法阵中诸多的隐晦考究，难免误了押送大事。”
好嘛，看丁行丧的神态心情，以及口中所说的话语，自己在甘泉镇干下那些事早已是弄的沸沸扬扬。
难怪刚到娄县，这些朝廷的鹰犬和贼匪头子都将主意打到他的头上！
如今那板桥客栈肯定也已经知道了有自己这么一号人物，难免有所预防。
顾轩脑中思绪飞转，悠悠望向那不时抖落灰灰土的房梁。
看起来这些武德司修士明面上虽退了出去，暗地里却已将这处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怕是自己只要敢说个不字，等着他的立时即是乱箭穿心。
“可若现在翻脸动手，自己虽有符箓法力傍身，在客栈这种逼仄的情况之中面对手持劲弩，训练有素的武德司修士，又能有几分脱身的希望？”
鱼死网破的想法在顾轩脑中一闪而过，立即就被他压了下去。
君子不立危墙，况且自己本就不是这片世界的原住民，不管以命相搏能拼掉几多人，想来都是亏本的买卖。
他思索片刻后坚决从褡裢里掏出一面铁质的腰牌仍到桌上。
就算这种看似绝不经意的行动，却引的房顶又传来一片异响，连木梁上抖落灰尘的幅度都剧烈了起来。
顾轩瞧了眼挤在门外絮絮低语的一众身影，自嘲一笑也不理会，只是看向默不作声的丁行丧。
“先礼后兵，自昨夜至今环环相扣，前辈认真是好一番算计，可叹那些没头没脑的响马何其自不量力，竟将主意打在了这么一处黑店头上！”
丁行丧捋了把自己的山羊胡子，也不在乎他话语中的讥笑之意，追问道：
“真人这是允许了？”
“我另有选择的余地吗？”
顾轩心中恼骂一声，施施然道：
“就是贫道这副模样太过扎眼，若要进入那三岔口的法阵，还需得丁前辈劳心才是。”
“好说，好说。”
丁行丧变戏法一样摸出张皮纸模样的物件，提在手中连抖了数下，笑道：
“那‘假形’的地煞变化之术乃是本门道统传承所在，却不能授予真人，不外要想短时间改变容貌，用这种小玩意也足够了。”
顾轩看着那张隐约间流转着丝丝妖气，形似皮纸模样的物件，不由略一皱眉。
“这是何物？”
丁行丧耸了耸肩，意味深长道：
“人面蛛化形后蜕下来的面皮而已，真人要是嫌弃，等今夜丁某从那些响马脸上揭回一张新鲜的也不是不行…”
“我谢谢你全家哎！”
顾轩暗骂一声，忙强行中断了满心热切，想要同他讲述如何炮制一张新鲜面皮的丁行丧。
瞧着劈面那缕硕硕发抖的山羊胡，再想起先前那个小厮极不自然的神态行动，顾轩瞬间就脑补出一副父女二人借着夜色扒人脸皮的恐怖场景，心中立时生出一股子恶寒。
不外旋即他就回过神来，江湖上那些所谓的易容术也不外是以谣传讹，越说越玄乎而已。
要想真的做到假形易貌，除了玄门的变化神通，也就只有这种用妖类面首制作皮囊的法子可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