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阴神蜮妖

　　顾轩也没想到燧生机枪能给他造成如此大的伤害。

　　元景真人练了一辈子精炁，可自从被‘蜮妖’所伤后道躯每况愈下，已经快到了朽坏的田地。

　　目前也只是将其权且当成阴神栖身的皮囊而已。

　　可是他悔！

　　悔自己太过愚蠢，轻信了幼徒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他恨！

　　恨自己大药未成，就被顾轩一枪打烂了身躯导致阴神受损！

　　玄门中人行事考究一线机缘，缘法未到万般皆休。

　　尤其是炼制‘接命丹’这种旁门左道之类的邪术时，对修行者的阴神凝练水平，练丹的火候，以及吞丹夺舍的时辰都有严格的定数。

　　阴神若不凝实会被练进丹药里的冤魂攻击的浑浑噩噩，失去本我意识。

　　可如果丹药未成阴魂就提前离体，则会遭受天地间罡气巽风的冲刷，有被洗去法力酿成普通鬼物的危险。

　　元景老道悲愤长啸，独眼目眦欲裂。

　　如今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他已经被顾轩伤到了阴魂，就算能够夺舍乐成保住性命，也绝无再踏足永生仙路的可能。

　　逆天夺来一甲字寿数又能怎样，以后只能缩在黑夜里做那不人不鬼的异类。

　　“小畜生，这是你自己找死！”

　　他怒骂一声，催动法力将鸾尾拂尘化成一根根崩直的钢针。

　　立即就要舍了顾轩这具躯体不要将他拍个脑浆稀碎。

　　可元景老道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转动不了一下。

　　那颗滚圆的铅弹才一打进他的脑壳，似乎就有股特殊的力量封住了他的四肢躯体。

　　别说将白鸾尾劈将已往，就连攥着拂尘握柄的手指都动不了一下。

　　砰的一声闷响事后。

　　刚刚照旧一副凶恶之相的老道轰然倒地，拍的丹炉周围的灰烬满屋子飞散激扬。

　　顾轩瞧准时机连忙又从袖兜里摸出一颗铅弹，他张皇之中两手发颤，鼓捣了半天才将其塞进了膛管之中，那另有半点先前的镇定模样。

　　地上的元景老道仅剩的那只眼仁也因为剧痛缩成了针孔模样，说话时就跟漏风一样口齿含糊。

　　“你个畜生，竟敢用邪术算计我…”

　　“算计，邪术？”

　　顾轩一把扯掉他手上的白鸾尾，接着冷笑道：

　　“要说邪术算计，谁比的过您老人家这等抽徒灵魂，谋徒躯体的恶辣手段？”

　　“你……”

　　元景老道被气的满身抽搐，转动着独眼死死盯住顾轩。

　　“不要拿这种眼神瞧我，门生用的可不是什么旁门邪术，不外是几片沾了天葵的月事布而已！”

　　原来顾轩在山下客栈中拼装燧发枪时，问店家要来包裹铅弹的布片竟是一方月事布。

　　他曾在元景老道的手扎中看到过‘桃花葵水’这种工具能破玄门道术正法，因此多被世俗称为不详之物一类的秘闻。

　　愈甚着，有些所修持术数比力奇特的门派连闻都不能闻到这种血腥气味。

　　否则一旦被破了道体，辛苦修行的法身便会毁于一旦。

　　嗅到气味尚且如此，元景真人现在被一颗沾了天葵的铅弹直接打穿了脑腔子又怎能好受。

　　他只觉灵魂欲裂，近一甲子时光修持的阴神几欲离体而出，剧痛使得他躺在地上哀嚎阵阵。

　　顾轩没给他半点喘息的时机，趁着他无法转动走到那只半人高的丹炉前将其一脚踹倒。

　　火星四溅中五颗龙眼巨细的丹药滚落于地。

　　顾轩俯身拾起一颗，只见其上浮着一层泛着萤萤金光的丝线。

　　仔细瞧去，那些丝线竟围绕着丹丸，大致勾勒出一个神色狰狞的头颅来，模样正是先前要他快逃的三师兄。

　　他将五颗丹丸一一拾起，可能是丹药将成时被他提前毁了炉火的缘故，几颗由萤丝绘成的头颅时隐时现，却依旧能瞧出是几位师兄生前相貌来。

　　顾轩悲愤欲绝，他也不知道怎么处置惩罚这些丹丸，只得收好后从柴房里寻出一把柴刀冷冷看向元景真人。

　　“非是门生不孝，师傅您如今已经堕入旁门鬼道，门生也只能依着门规行事了。”

　　他如今虽说占尽先机，却也很难保证这老狐狸没留什么后手。

　　秉着紫虚观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的优良传统，顾轩说罢抡起柴刀就计划给元景老道来个痛快的。

　　“小畜生，这是你逼我的！”

　　“砰…”

　　伴着一声摔炮似的闷响，元景真人那颗本就相貌可怖的头颅跟气球一样急剧膨胀，最后竟然跟烂西瓜似的轰然炸开。

　　顾轩飞身一滚躲过几块飞溅而来的碎肉，起身再次瞧向丹房中时。

　　原本面容清癯，仙风道骨的老真人已经酿成了一具无头腐尸，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道淡青色的半透明身影。

　　手持鸾尾拂尘，

　　头带鱼尾高冠。

　　除了身形比凡人矮了几特别，再无半点区别。

　　那元景老道竟是阴神离体，情愿舍了肉身不要堕入鬼道，也要报这断他永生仙途的大仇。

　　“差池！”

　　顾轩心头一紧。

　　那道阴神虽然与元景老道容貌无异，却是双眼泛青，眸子中满是赤裸裸的残暴杀意。

　　就像是残忍嗜血的凶兽一般，那压根不像是一小我私家类该有的眼神。

　　他攥紧燧发枪凝神望去，却见一只背壳通红，头顶生角，口器反曲如弓一样的甲虫躲在阴神的头颅里。

　　阴神本体泛起一种半透明的淡青色，甲虫背壳上与他迥然差异的朱红在这种淡青色陪衬下异常耀眼。

　　不外这一人一虫的气机却并不稳定。

　　阴神脸上一会儿是阴森冷笑，一会儿又转为痛苦狰狞，似乎两种截然差异的意识挤在了一具躯体中。

　　“果真！”

　　顾轩攥着燧发枪，掏出那本妖鬼图鉴茫然轻叹。

　　“我是应该叫你元景师尊，照旧短狐鬼蜮？”

　　阴神闻言为之一愣，挣扎片刻后最终照旧酿成了妖气森然的狰狞模样。

　　干拉拉的声音如同鬼啸，厉声道：

　　“你这小道人倒是有趣，竟然知晓我的真名，不外嘛…”

　　阴神话说半截。

　　“锃”的一声甩起那柄无形的鸾尾拂尘，竟是将其酿成了钩镰一样的尖翘利爪。

　　他形似妖鬼，语气森然。

　　“你可晓得，欲念既生则百缘起，欲念生则千劫尽，

　　他因斩不去三尸欲念而动了练魄夺舍的心思，到如今我就是他，他即是我。”

　　“少给老子打这种白马非马的机锋”，顾轩持枪打断阴神道：

　　“像你这种由阴祟淫念催生而出，噬人神智的妖邪也配说他人动了欲念？”

　　阴神也不理会顾轩的谩骂，一双眸子贪婪的盯着顾轩，在他身上来回巡视。

　　眼前这个羽士生的唇红齿白，头角峥嵘，正是大好的青春年华。

　　想来当做寄生载体的话，远比那具血气衰败的躯体舒适的多。

　　阴神操着那柄钩镰似的利爪慢慢靠近顾轩。

　　原本还维持着三分人样的头颅现在也彻底变做了可怖的蜮妖模样，弓状的口器中无质有形的涎水点点滴落。

　　他的目光最后停在了顾轩手中那把燧发枪上。

　　虽然不知道这法器还能再用频频，可先前被击中后那种刮骨噬魂一样的痛苦犹未退去。

　　心中犹疑，脚下行动自然也就慢了几分。

　　“含血喷人，鬼蜮伎俩，封入图鉴可得……”

　　顾轩突然说出一句很无厘头的话来，淡然看向那道阴神：

　　“果真跟这册子上说的一摸一样！”

　　蜮妖闻言一凛，挥出的勾镰猛的停了下来，怔怔看向顾轩手中那本蓝皮纸本的古籍册子。

　　泛黄的纸叶上绘着一只背壳通红，口器如弓的甲虫正将沙砾射向道人的场景。

　　这不就是他寄生元景真人时的画面吗？

　　没来由的，蜮妖竟有些惊惶不安，似乎那本册子好比今他这幅尊容越发恐怖一般。

　　眼前这个小羽士奸险阴狠，完全跟他影象中那个木讷的临安道人半点都不相像。

　　而且人类一惯狡黠，很难说他有什么此外法子来搪塞自己。

　　正犹疑间，他突然看到挂在顾轩额头上的那一片豆大冷汗，以及端着燧发枪却依旧微微哆嗦的双手。

　　蜮妖，或者说它和元景真人阴魂的结合体马上回过味来。

　　那张七分似妖，三分像鬼的脸旁上猛的生出一股子狰狞。

　　他们一个是修行近百年的玄门真人，一个是勾人心魔的邪鬼蜮妖。

　　眼下竟然被这么一个外强中干的凡人小子给吓的惊惶难安。

　　是可忍孰不行忍！

　　蜮妖猛的挥起手中勾镰，做势就要削劈而下。

　　顾轩心中悄悄叫苦，只得翻身又是一个驴打滚，险之又险避开了这记要命的勾镰。

　　原本寄希望于那本与他一道穿越而来的图鉴册子，可掏出来晾了半天竟然连个屁反映都没。

　　别说封印妖鬼了，连威慑诈唬的作用都没起到，反倒是惹恼了这头蜮妖。

　　眼见他又做势扑将前来，顾轩无奈之下也顾不得多想，甩起手中的燧发枪按下了扳机。

　　可好巧不巧的，这把粗制滥造的火枪竟在要害时刻撂了挑子。

　　他接连按了数下，除了燧石摩擦火门发出一股焦臭之外再无半点消息。

　　顾轩忙乱之下措手不及，只好将手中卡膛的燧发枪，图鉴古籍和那杆绑在后腰上的四角幡子全都胡乱砸了已往。

　　可这些工具没有法力加持又怎能伤到原本就是灵魂之体的阴神，全都穿过蜮妖的身体掉在了地上，半点阻拦的作用都没起到。

　　“完蛋，我命休矣。”

　　他堪堪躲过几记那能够噬人灵魂的勾镰，眼看避无可避，怒睁双眼正准备空手殊死相搏。

　　说从时迟那时快，一只枯树皮似的干手突然从右侧探了过来，电光火石间一把抓住那柄已经送到他脖颈处的勾镰。

　　顾轩大感震惊，须知人鬼殊途，蜮妖这种工具更是无形无质，这人居然能徒手抓住他变化出的利爪。

　　当下他也顾不上惊疑，翻起身来瞧去，竟是昨夜感路时碰到的那个，疑似紫虚观开派祖师的离奇道人。

　　“紫阳真人，这不行能…”

　　蜮妖怪叫一声，狭长的双眼中满是惊恐，腰脊两侧划分探出一对勾镰似的利爪扎到墙上，说话间就要顺着立墙夺门而出。

　　“你这妖祟，见了贫道还想逃遁？”

　　紫阳真人并指掐了个法诀，原本掉在地上的那只四角幡蓦地灵光乍起，竟酿成一张尺长的符箓追了已往，如蛆附骨一般贴在蜮妖后之背上。

　　紫阳真人抬手隔空一掌，也不有其他行动，一只茶壶巨细的红色甲虫就被他从蜮妖的体内给拍了出来。

　　啪的一声，连虫带符一并贴在了墙上。

　　“无上天尊！”

　　紫阳真人打了个稽首，踱步已往并指抵在蜮妖眉心，神色无喜无悲，道：

　　“痴儿，性命双修玄又玄，海底洪波驾法船，怎知一念生迷，作茧自缚矣！”

　　那道由元景阴神化成的蜮妖经他一声断喝，茫然无措的神色中浮现出些许清明，周身青雾滔滔消散，腰脊两侧的勾爪根根掉落。

　　不用多时，竟是又变回了那个面容清癯的老羽士，只是身形虚薄，几近透明。

　　似乎一阵清风就能吹散似的。

　　他双腿一软，跪倒在紫阳真人膝下后老泪纵横而下。

　　“门生为了一己私欲纵容心魔做祟，竟蹂躏糟踏了几多无辜生命，望师祖责罚…”

　　紫阳真人也不说话，问顾轩要了那五颗半制品的接命丹后，拘着他的阴魂走出丹房。

　　紫虚观山门之外。

　　元景真人蜷缩在屋檐下躲避着划拉开晓雾的第一缕晨光，倾尽全力想再看一眼这片满被欲望贪婪充斥的人间。

　　紫阳真人瞧着那道愈加稀薄的身影问道：“可另有什么心愿未了？”

　　元景真人的阴魂看向天边愈加明亮的晨曦，良久叹息一声：

　　“只是苦了临安那个孩子，自此紫虚一派只余他一人矣。”

　　紫阳真人点了颔首，“无需牵挂，后人自有机缘。”

　　说罢将手中的接命丹全部捏碎撒向半空，口中念念有词，超度经文的念诵声响彻道观：

　　“十方天尊，其数如沙尘，化形十方界，普济度天人，委炁聚好事，同声救世人……”

　　………

　　旭日东升，煌煌泱泱。

　　顾轩刚赶到山门，便瞧见师尊元景真人和一众师兄在曦光之中随风而散，转世而去。

　　“祖师救命！”

　　他怪叫一声，突然跳将而起，要去拉住那来去无踪的紫阳真人衣襟。

　　怎料祖师似乎早就看穿了他的行动，轻飘飘的腾空而起落到了观中宝塔尖上。

　　随即伴着一阵清风摇曳后再次消失不见，只留下顾轩一人在观中气的跳脚痛骂：

　　“你们都升天了，我残缺的那三魄怎么办，贴在墙上的那只臭虫又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