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沈忆宸回覆,林震也知道自己这名门生的秉性,实属少年老成之辈。应该这些人情世故照旧明白,不会出什么大的纰漏。
点了颔首后,可能是提及的这些名字,让林震想起来一些陈年往事,忍不住感伤道:“遥记当年福建同乡三鼎甲,龚兄真是可惜了。”
林震嘴中的福建三鼎甲,是指他那庚戌科的一甲前三名,全部都是来自于福建。
划分为状元福建长泰林震、榜眼福建建安龚锜、以及探花福建莆田林文。其中探花林文,字恒简。
像是这种同乡包揽一届科举前三名的情况,放在古代可谓少之又少,比连中三元还稀奇。千百年科考下来,只泛起过两次。
古时同乡可不比现代的一句老乡,要知道在人生四大喜中,他乡遇故知可名列其中之一。朝廷内外种种乡党、同乡会组织,你同乡众多将是一股很大的助力。
放在科举上面,同年加同乡,相当于天然的政治联盟。这也就是为什么,林震辞官后依然备受尊重的原因,不仅仅因为他的状元身份,另有就是在朝中有人!
只是很可惜,庚戌科的榜眼龚锜因事牵连被削官为民,所以林震最后才有了那么一句感伤。
对于老师的忆往昔峥嵘岁月,沈忆宸没有插话都资格,他只能在旁边默默听着。
一顿情绪释放之后,林震可能也察觉到,在学生面前说这些不太好。
于是笑了笑言道:“忆宸,为师也没有其他好嘱咐的了,只望你未来能蟾宫折桂。”
“谢先生,门生必不辜负所托。”
离别林震后,走在应天府的大街上,沈忆宸突然感受心里面空落落的,有着一种对于未来前进偏向的迷茫。
不知自己如此急遽的选择卷入京城权力漩涡之中,到底是不是个正确选项。
回抵家中,小院里面除了站着沈氏之外,另有着隔邻的杨婶以及曾阿牛。
看到沈忆宸回来,杨婶立马迎了上去说道:“忆宸,婶子听说你要去京师了,这一路上山高水远的,就让阿牛陪同你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什么的。”
听到杨婶这句话,沈忆宸有些无奈了,看来这位大婶子照旧没有忘记让自己提携一把。
说实话,放在古代这种书生出远门,身边带上三两个书童、随从、保镖什么的,确实是很通例的事情。
只是沈忆宸究竟有着后世思维,没有经历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也不太习惯古代的阶级划分,把人给分为三六九等,仆人奴婢视为牛马一般。
所以他一向自力重生,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哪怕现在成为秀才老爷,而且也不太缺钱了,也没想过找两小我私家伺候自己。
就连这次前往京师,沈忆宸也只是计划一人独行,轻装上阵即可。
“杨婶,这次前往京师实在急遽,连落脚点都没有考虑好,带着阿牛不太方便。”
沈忆宸这一是委婉拒绝,另外一点说的也是实情。
前往京师属于计划之外的事情,纯粹走一步看一步,自己都没有好好准备,还怎么带一小我私家?
“宸儿,此行甚远,照旧让阿牛随着为好,多一小我私家也多一个照应。”
沈氏出头劝解了一句,儿子虽为武将勋戚之后,却从小习文,没有舞枪弄棒过。
从应天到京师一行千里,文弱书生怎能让人放心的下?
曾阿牛也算是看着长大,品行憨厚老实,而且身强力壮还会拳脚功夫,这样陪伴着沈忆宸前往京师,也要放心许多。
“对啊忆宸,据说福建浙江一直有矿民闹事,而且今年苏州、松江闹了洪流,这一路上可能不太平。”
“有阿牛跟你一起走,遇到事情也能多个辅佐。”
如果说单纯照顾的话,沈忆宸确实不太需要,不外杨婶的这句不太平,却给他提了个醒。
从洪武末年开始,浙江、福建两地开设了许多银矿。早年间银矿投入劳动力多,却生产少,于是矿税税额定得很低,矿工肩负较轻还能生活。
结果到了永乐年间,矿税蓦地加重,甚至比洪武末年翻了接近十倍,地方矿民苦不堪言。
原来这都已经压榨到了极限,结果正统年间为了榨取更多白银,再度加税盘剥矿工。到这一步已经开始没有生路了,福建、浙江两地矿工不停泛起小规模起义。
到了正统九年,小规模起义酿成了大规模起义,不光单只是矿工,就连周围贫苦农民也加入其中。
起义军席卷福建、浙江两省,延续到了正统十四年,才被彻底的镇压剿灭,足足打了有五年之久。
现在正统九年属于东南矿民大规模起义发作前夕,理论上从应天沿运河北上照旧很宁静的。不外现在恰好遇到了苏州、松江(上海)洪流,周边流民数量大增,也成为了一个不安宁因素。
沈忆宸目前身体素质,只能说占着年轻优势还算不错,但要真遇到什么危急事件,可没有一个打十个能力。
如果带上阿牛,以他的拳脚功夫,至少还能冲出一条跑路通道。
“那好吧杨婶,让阿牛回去准备行李,我很快就会动身。”
听到沈忆宸允许下来,杨婶立马喜笑颜开回道:“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对了,忆宸,你联系好船家没有?”
“暂未联系。”
“那就让阿牛去办,这方面他熟。”
这时曾阿牛也拍着胸脯回道:“沈老爷你放心,我阿牛认识的人多,保证办的妥妥当当。”
沈老爷?
咋一听到这个称谓,沈忆宸感应有些无言以对,这叫的什么玩意。
“阿牛,你就叫我忆宸好了,沈老爷我听着不习惯。”
“不行,娘说了你现在是秀才老爷,出门在外要称谓沈老爷。”
曾阿牛很是耿直的回了一句,念书人职位在他们眼中本就高尚,现在沈忆宸还成为了案首秀才,更是高屋建瓴的老爷,他可不敢乱叫了。
“这点我说了算,就按以前的称谓。”
“好的,忆宸。”
曾阿牛咧开嘴笑了起来,其实他也不太习惯叫老爷,就用小时候称谓多好。
“对了,直接包一艘船到京师,价钱贵些没关系。”
说完之后,沈忆宸从口袋中拿出两个银锭递给阿牛,具体包船需要几多钱他也不清楚,不外这应该够了。
“忆宸,我就这去办。”
曾阿牛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接过银锭之后撒腿就跑出了小院。
看着儿子都出去服务了,杨婶也就识趣说道:“那忆宸,婶子也先回去了,有事就随时招呼。”
“杨婶慢走。”
目送杨婶走远,沈氏靠了过来说道:“宸儿,行李什么娘都已经收拾好了,你离别了恩师没?”
“都见过了,随时可以动身。”
“那就好。”
沈氏点了颔首,伸手帮沈忆宸整理起了衣裳。
接到成国公来信时候,她恨不得让儿子立刻与公爷去相见,现在确定沈忆宸真的要远行了,内心里面那股不舍又源源不停的涌出。
看着沈氏的行动,沈忆宸心中也明白母亲现在所想。
他故作轻松的回道:“娘,你也不用太担忧,怎么说在京师也有一座国公爷的靠山,差不到哪里去。”
有一说一,沈忆宸这句话还真没毛病,不管成国公朱勇有没有情感,出于何种计划。
至少现在他已经没计划放弃自己这个自制儿子了,到了京师怎么也得照拂一二。
大明顶级公爵的靠山,一般人还真没有。
另外一边,曾阿牛的服务行动很快,短短半个时辰左右,他就已经找到了靠谱的船家。
果真有人跑腿就是方便,现在沈忆宸也是明白,为什么古代有点身份的人,都喜欢吆五喝六带着一大群随从了……
由于事情进程比沈忆宸预计的要快上不少,原本计划三日左右出发的行程,直接被提速到第二天就离开。
主要是沈忆宸担忧在路上泛起什么意外延误行程,究竟古代这车马交通的速度,你永远不知道在路上能发生什么稀奇离奇的事情,只能预留富足的时间。
一大早,沈忆宸就已经背上了行囊,看着儿子准备离家,沈氏忍不住泪眼婆娑的。
沈忆宸自认不是什么矫情的人,之前准备离家也没多大感受,却在见到母亲这一幕后,感应鼻头一酸,眼眶瞬间红了起来。
“娘,我去京师后你好好照顾自己身体,现在有钱了可以找两个丫鬟在家资助什么的,有事就去驿站用加急书信通知我。”
“实在事情紧急的话,就去昭文书院找我老师林先生,他会鼎力相助的。”
沈忆宸造访林震最后一件事情,就是托他照看一下自己母亲。
因为成国公府林夫人“送礼”事件,始终不算彻底的解决,之前没有跟成国公扯上关系,对方预计还能隐忍的住。
现在自己应朱勇的家信去京师,恐怕很快林氏也会得知,沈忆宸担忧会对母亲有所倒霉,必须要留个后手预防。
有了老师林震的照拂,将会放心许多。
“嗯,嗯。”
沈氏现在说不出话来,眼泪如同决堤一般涌出,只能不停颔首回应。
“娘,就呆在院中别送,我走了。”
说完这句话后,沈忆宸心一狠,扭头叫上期待的曾阿牛,就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只是很快嘴角泛起了微咸的味道,终究照旧没有忍住。
这一刻,沈氏再次让沈忆宸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儿行千里母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