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孪月

第三十四幕 ? 冰雪之下 ? 三

孪月 种大麦的狐狸 4103 2022-12-23 21:28:00

  “各人都还好吗?”

  一片黑暗之中,祁子隐作声问道。此前冰层的塌方,将所有人裹挟在大巨细小的碎冰中,坠入了原本藏匿于冰下的一片巨大的空间。

  这片空洞,似乎是被流经此地的温泉,于玄冰之下硬生生融化冲刷而出的。如今泉水早已改道不见,却在冰中留下一道不规则圆筒状,足有数丈宽窄的河流来。

  一片黑暗之中,祁子隐却只能听见耳边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微弱呼吸。他心中不禁咯噔一声,奋力将压在背上的冰块顶起了些,又将手臂探入怀中,取出了火折想要照亮。然而当火灼烁起的瞬间,他却看见一张满是血污的脸泛起在自己的身侧,狰狞可怖。

  那是一名被坠落的冰块砸中了前额的澎国甲士。其颅骨与眉弓已被砸得变了形,圆睁着的眼球暴凸在眼眶之外。虽已没有了生命,却仍能从那人的目光中看出临死前无尽的痛楚与绝望。而少年人此前所听到的那声若隐若现的呼吸声,即是其吐出的最后一口气。

  年轻的晔国公被吓了一跳,火折也惊得脱了手。这令他愈发紧张了起来,提高了声音继续召唤起同伴的名字。然而越发令人心焦的是,自相隔丈余的坚冰另一侧,却是传来了郁礼的声音:

  “你要寻那个红头发的妖女么?嘿嘿嘿,眼下她正落在本将军的手里,宁死不屈的模样,真是令人动容呢!”

  “你将甯月怎么了?!”

  祁子隐只觉得耳中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鸣音,什么都听不清楚了。满身上下渗出的冷汗登时浸透了里衣,进而令他再次挣扎起来,尽力想要顶开压在自己背上的那块极重的坚冰。

  郁礼却似故意想要刺激对方,狞笑着又道:

  “自然是剥光了衣服,好好享用一番之后,再亲手砍下了头颅,留作纪念!”

  “我要杀了你!”

  年轻的晔国公眼中涌出了大滴的泪来。他用手指使劲抠入了身下的冰面想要借力,然而身上压着的那块玄冰太过极重,只听啪地一声,竟是劈折了指甲。他怒吼的嗓音已然嘶哑,滚落在身旁的火折上的光也徐徐微弱了下去。

  “子隐你……你别听那个蛤蟆眼胡扯!”

  突然,另一侧的黑黑暗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正是少年人本以为已经不在人世的甯月。此前的施法,彻底将少女身上的力量耗尽了。此时她好不容易攒起气力,然而刚说了几个字,便又气喘吁吁,口齿不清起来。

  “甯月你没事便好,即是太好了!我这就来救你,你挺住!”

  祁子隐意识到此前是郁礼骗了自己,情绪也随即缓和了下来。

  “嗯,我同迦姐她们落在了一起。各人都只是昏了已往,并没有受伤!”

  红发少女也喘匀了气,继续应道。

  随着话音落下,冰下也陆陆续续传来了众人纷纷苏醒的呻吟,随后即是七手八脚挪开冰块,着手救援的声音。

  见假话被就地拆穿,另一边的郁礼也狠狠一脚踢在了身边一人身上,于口中咒骂起来:

  “废物、蠢材!挖了这么许久,却连一块冰都未能挖通么!吃下去那么许多干粮,莫非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将军恕罪,这块冰实在是太厚了,又没有一件趁手的工具——”

  然而还未等将话说完,便听一声火栓铳击发的巨响。地下空间被耀眼的火光照亮的瞬间,祁子隐透过面前半透明的冰,也清楚地看到一个身高刚及郁礼侧腰的孩子,以手中的火栓铳射穿了一名澎国军人的头颅。

  铁弹贯透甲胄,击穿头骨,钻入了皮肉。进而又听郁礼厉声吼道:

  “你们手中的刀,难道便不能用来挖冰?不想替本将军卖命便直说,自会送你们一程!这校尉的位子谁做都可以,若是再无法将冰挖穿,也将是同样的下场!”

  在主将的威胁下,澎国军动用了手中一切可以寻获的铁器,于阻隔了双方的冰面上疯狂挖掘起来。而甯月这边则是施展咒术,点燃了一团又一团橙红色的烈焰,用于融冰救人。

  这是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较量。终于,年轻的晔国公觉得一股暖意徐徐向自己靠拢过来,随后压在身上的坚冰融化殆尽,照旧甯月抢先一步,将其自围困之处救了出来。

  就在少年人脱身的同时,头顶上更多的冰块却是失去了支撑,再次坠下。郁礼手下的澎国军此时也恰好挖开了面前的玄冰,只听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四起,刚刚钻过冰层来的几名甲士被从天而降的冰块就地生坑,压作了一大摊肉泥。

  “有种你别跑!待本将军追上来,定要将你同那妖女剥皮抽筋,以你们二人的头颅盛酒喝!”

  郁礼便如一条疯狗般在黑暗的冰下怒吼着,却无奈被祁子隐等人再次甩在了身后——坠下的无数冰块,将这条原本连通的冰下河流彻底分成了前后两截。一侧的祁子隐等人,得以绕过此前已无路可行的高峻冰崖,继续向着蓝冰原深处进发。而另一侧的郁礼一行,则被彻底堵死在了冰下,进,基础无路可行,而退,则越发无所适从。

  就在双方分道扬镳之后不久,顺着河流继续赶路的晔国公等人终于渐入佳境。行出约有泰半个时辰,他们耳中再次听见了汩汩的水声。暖流所带来的温度,更是在面前的冰下,融出了一片稀有的洞天来——

  积年累月冲刷出来的巨细河流,于此处领悟,融汇作一片硕大的冰溶洞。如今在众人的头顶,是无数自洞顶融化的水滴重又冻结起来,进而形成的冰钟乳。在他们脚下,则是被恒久封冻于万年玄冰之下的鬼州,所本应泛起的模样。

  随着众人继续前行,温泉的水量也愈发充沛起来。直至此时年轻的晔国公刚刚意识到,原来这条温泉同陆上其余河流皆不相同,其并非是由众多支流汇聚而出的,反倒是于一条主脉上开枝散叶,向四面八方探出了无数支流。

  现如今他们所处之处,即是所有这些冰下温泉的主脉,更是一路上救了所有人性命的,那些时隐时现的温泉的起源!

  “我们——应当已经十分靠近了!”

  祁子隐口中喃喃自语着,脚下的步子却是情不自禁地越走越快,再厥后竟沿着河岸小跑了起来。

  待他重新回过神时,眼前所泛起出的,已是一番前所未见,甚至是亲眼见到之前,基础不行能相信的景象——

  冰下的空间在这里拓展到了极致。如今高悬于众人头上,满布着冰钟乳的洞顶,已远在千仞之外。而他们脚下深玄色的,掺杂着砾石与砂石的土壤,也徐徐显露出了一层灰白的颜色。陪同着那灰白色越来越浓,原本崎岖不平的大地竟愈发变得平整起来,就恰似被人悉心夯实过一般。

  徐徐地,那片灰白果真形成了一条通向前方的门路。其比暮庐城中的任何一条街巷都越发平整,平整得就恰似墨竹轩里以白灰抹过的墙。那路上另有许多白垩绘出的离奇符号,却是无人能够理解其中的寄义。

  自温泉里蒸腾而上的雾气,令视线也变得愈发模糊起来,所有的一切都似梦境之中的存在,朦胧,却又触手可及。而在那浓重的雾气中,隐约显出了一片硕大的阴影。

  那些影子恍若一座座高山,险些已经触及了冰溶洞的顶部。然而它们却又不似普通的山,并没有连绵起伏的山脊,而是如一道道明白的沟渠般,有着平直到令人咋舌的界限。那些毫无纪律组合在一起的界限,看起来就像是天神遗留在人间的造物,有着难以名状,却又摄人心魄的秩序的美。

  “子隐,那些是——”

  甯月不知何时也跟上前来,亲眼目睹了眼前的盛景,惊得张大了嘴巴。

  白衣少年却并没有立刻回覆:

  “甯月,你可还记得许多年以前的那其中元节,我同你说过的传说么?”

  “自是记得。仲雅与他的妻子裳妤在冥极一座仙城之中重逢,飞天化星,是为雅琴与舞裳。”

  红头发的女人当年虽只听对方说过这个传说一次,却是影象犹新,“你莫不是想说,我们机缘巧合之下,竟是走到了传说中的冥极?而眼下我们眼中所见的,即是仲雅与裳妤重逢的那座仙城?”

  祁子隐并没有接话,而是呆呆地看着面前那座迷雾之中气势恢宏,却又神秘得有些令人畏惧的无名之城发呆。

  “子隐,你怎地不说话——”

  见少年人没有应声,甯月伸手便欲去扯对方的衣袖,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拦住了。转头一看,竟是一路上都护在莫泽明身旁跬步不离的莫尘。

  而在其身后不远处,打从入了鬼州之后连下地走路都已十分困难的莫泽明,只是一个劲地冲少女颔首示意。

  “难道——这即是我们此行要寻的先民遗城?!”

  红头发的女人突然反映了过来,瞪大了眼睛又瞧向身边的祁子隐。

  年轻的晔国公终于再次开口,脸上的心情却是十分凝重:

  “眼下,唯有亲自去城中探上一探,方能知道了。各人今夜便先在这里休整。此去入城,还不知会遇上怎样的危机与险境……”

  即便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传说突然化作现实泛起在眼前时,却依然震撼得令人炸起一身麻皮。而仅仅是这惊鸿一瞥,便已令少年人在对藏于那城中某处的先民之力在憧憬之余,平添了几分忌惮与忧虑。

  突然,他似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快步走到了莫泽明的身边,坐卧不宁地问道:

  “泽明兄,我知道现如今于你的状况而言,提出这样的要求颇为太过。然而可否请你再卜上一卦,算算我等此去的休咎?”

  “去或不去,全在祁兄一念之间。这个决定,泽明不能替你下。”

  银发少年却是摇了摇头,避而不答。如今的他,面色如纸,唇色乌青。瘦弱的身子压根无法撑起那一身厚厚的皮裘,就像是个穿了大人衣裳的孩子一般,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年轻的晔国公终于照旧急了,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肩头,声调也不由得提高了几分:

  “泽明兄此言何意?北上本就不是我的本意。我们如今能够在世走到这么远的地方,全凭你的指引——”

  “晔国公,小家主他的身体已经这样了,你还忍心逼他替你卜星么?!”

  莫尘见状立刻冲上前来,狠狠将祁子隐推去了一旁,引得人群之中一片哗然。莫泽明却是朝莫尘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并非是我不愿替祁兄,替各人卜算休咎。只是如今我们已然支付了巨大的价钱刚刚抵达这里,若是我说此去凶险万分,诸位又是否会宁愿宁可退去?”

  他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已是胸闷气短,接连喘息了数口之后,刚刚继续劝道,“……如今的我们,便恰似陷入了流沙的蚂蚁,即便看似有一万个偏向可以爬出去,却是身不由己,只能拼命反抗着命运的旋涡……”

  “可若是前路认真危难重重,就这样贸然前往,岂非在拿所有人的性命作赌?!”

  祁子隐还想再争,莫泽明却是突然将话锋一转:

  “祁兄是否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暮庐城晤面时,我曾替你卜过一卦?”

  他的气息虽细若游丝,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看着晔国公一双金色的眸子,恰似直接可以将对方的心思看穿一般。

  白衣少年点了颔首:

  “子隐从未忘记泽明兄送的那八个字:避迹藏时,难得解脱。也正因此,一直以来,虽然许多时候已经想要放弃,我却仍咬牙坚持着——我,似乎有些明白了!”

  “没错。眼下的情形,不也正是同样么?知或不知,对结果的影响微乎其微。而真正能够掌握命运的,便唯有祁兄你自己的本心而已。”

  莫泽明点了颔首,“接下来我们将碰面对的考验,远非简朴卜上几卦便可平安渡过的。我只希望,无论在那城中将会遭遇何种变故,祁兄都不要忘记自己的初心。如此,一切困难也自会迎刃而解——”

种大麦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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