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孪月

第十二幕 ? 天各一方 ? 四

孪月 种大麦的狐狸 3888 2022-03-02 19:28:00

  自甯月与岑婆婆在靖枢城内住下,一晃已是隆冬。

  靖枢是汜州第一大城。无论经河间走廊北出晴岚山,或是由莽砀平原西入宛州,亦或是自北方穿锁阳关南下,其皆是陆路水路的必经之地。故而,此地既不似宛州的都市那般蕴藏着水乡的细腻温婉,也不似北方都市般,总带着些粗犷线条的沙尘气。

  少女日渐融入了城中的生活,就恰似当年初入暮庐时一样,随处都能发现未曾见过的新鲜玩意儿。只不外,她再也找不回那种无忧无虑的天真,心中反倒生出了无尽的伤感与孑立。如今,再没有人会用自己辛苦攒下的俸禄给她买来街市上的各色美食,也再没有人会领着她走遍大街小巷,给她讲种种有趣的奇闻异事。

  靖枢城内的吃食,更不似晔国那般精致与繁多。其中多以牛羊肉类为主,辅以各色辛香料,通过蒸、炝、烤、煨等要领烹熟,汁浓味香,嫩脆爽口。搭配由麦子、黍米制成的种种面点,吃起来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然而饮食上缺少变化,照旧令少女有些难以适应。于城中才住了几个月,她便已经不耐烦了,终日只想着能有时机再吃一次梓潼街上的白团与烧臆子,或是再品一次迦芸斋的赤鲑汤,亦或是去白沙营旁的沙滩上烤些海味,就算再吃一次迦姐亲手包的饺子也是好的。

  这样的念头,令她愈发变得茶饭不思起来,终日只是于城内不停地闲逛,期望能遇上几个从宛州来的商贩,从他们口中获得哪怕一星半点与自己忖量的那片土地有关的消息。

  所幸靖枢城中倒也有好几处的市集,各色商铺密布于此,更有许多四方云游的小贩,随便挑选一处人流密集的街口,便能搭起个浅易的棚子,叫卖上半日一天。这便给了甯月足够的理由从日出逛到日落,徐徐成了唯一一件并不那么无聊的事。

  这日,她意外地在城东的一条巷口,遇见了一名推着独轮车的跛子。

  卫梁多丘陵,独轮车并不能发挥太大的作用,故而民间少少有人使用。从那跛子的穿衣妆扮上看,俨然就是个宛州来的农人。红发少女因此而兴奋得险些要跳将起来,忙快步走到那人身边张口便问:

  “大叔,你是从晔国来的吗?”

  跛子只顾低头赶路,行色甚是慌忙。甯月猛地开口,竟是将其吓了一跳,手中的独轮车也左右摇晃起来,再难驾稳,旋即被路面一块突起的青石板磕了一下,彻底歪倒在地上。车上堆着的货物也哗啦一声散了开来,落得满街都是。

  “哎呀,你这个女娃娃,没事瞎嚷嚷什么?”

  跛子也被车子带倒在地,挣扎了几下也没能爬起身来。少女见此窘态却咯咯地笑出了声,连忙走到近前,伸手想要扶对方起来:

  “对不住,对不住。谁晓得你胆子这么小呀,人家只想问些晔国的近况,大叔若是知道,还请同我说说。”

  “说什么说,没瞧见老子正忙着吗?若是这街上是小我私家都拉住老子探询晔国的事,老子还不要做活了?起开起开!”

  跛子却没好气地狠狠甩开了甯月的手,转而将散了满地的货物一件一件吃力地重新捡回了车上。

  “不说就不说嘛,这么凶做什么……”

  红发少女不由得兴起了腮帮子。她知道自己的冒失简直有失妥当,而对方冲自己发的这通脾气,也已令她失去了继续追问下去的兴致。

  可就在甯月计划离开时,却见街道那头的转角处行来了一队法式整齐的甲士,正是昼夜于城中不停逡巡的关宁武卒。

  武卒身上的甲胄,看起来比晔国的舟师玄甲还要厚重不少,却是一水纯正的银白。这显示出了卫梁国主同煜京的皇室间非同寻常的血缘关系,也令这些本就高峻的甲士们带上了一股自豪的贵气。

  卫梁境内多山区丘陵,北部更是有彤炎与擎鹰两座屏风般的高山。山间多熊罴猛兽出没,也因此练就出卫梁人与生俱来的彪悍。武卒的胸甲上各佩有一只错金的金罴纹章,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加之当地饮食所带来的强健体格,令他们一个个看上去便如朔北的蛮人般高峻孔武。

  甯月马上感受到了对方所带来的强烈压迫感,情不自禁向退却了两步。未曾想,身边那个先前还于口中骂骂咧咧的跛子,竟突然小声向她央求了起来:

  “女人,女人,你能不能来帮帮我?”

  “你就不怕我再延长了你的事?”

  甯月扭过头去白了对方一眼,并没有上前资助。

  “女人,刚刚我说话的语气确实欠好。不外卫梁人可是出了名的不讲原理,我这小本营生已经十分不易,若是再被他们盯上讹去几枚金铢,这趟生意可就算是白跑了。各人都是晔国人,我这给你赔个不是了!”

  见跛子急得满头大汗,又操着满口的宛州方言,少女的一颗心突然便软了下来,终于转身帮对方将货物一件件重新在车上码好,捆扎得整整齐齐。

  “多谢女人,老子——我就知道,你不会漠不关心的。那些巡街的武卒可欠好惹,你也快些走吧。”

  跛子稍稍松了一口气,用双臂驾起独轮车便要重新上路。此时的他早已累得满面通红,头上带着的羊皮帽也不知丢去了哪里,蒸腾起来的热气不停自头顶与领口向外散着,仍不住地转头朝着关宁武卒瞟去,见对方尚未走近,这才松了一口气似地小声道:

  “嘁,险些延长了大事。你们这些汜州佬,以为自己身上穿块铁疙瘩便能刀枪不入了?就凭老子这一车工具,便足以让你们尸骨无存!”

  “你且等一等。”

  红发少女突然皱起了眉头,重又计划叫住对方——自晤面时起,她便觉得这跛子神色张皇,车上货物入手也极为极重,不仅凑近了可以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外面还以油纸裹得密密层层,基础不似寻常杂货,越发不像是什么从宛州运来的土特产。此时听得其口中嘟囔,她愈觉察得这件事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朴。

  “你另有事?”

  跛子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那番话不大妥当,推着车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去。可甯月却突然一闪身,盖住了他的去路:

  “你的这车货物里都有些什么?”

  “还能有什么,就是些土特产而已。”

  跛子先是一怔,随后充愣傻笑起来。红发少女却并不吃他这一套,摆出一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既是从宛州带来的特产,便卖与我一些如何?我出门有些日子了,想解解馋。”

  甯月并不确定自己的怀疑是否准确,青蓝色的眼睛微微一转,继续套起对方的话来。

  “那也不能卖给你。这些工具都是城中一家客人预定好了的,我得赶忙给人送去,否则延长了功夫,可是要扣人为的。”

  跛子却没有半点犹豫便一口谢绝了少女的请求。这令甯月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心里却仍有些不甘,依旧不愿让路。

  “女人,看在各人都是同乡的份儿上,老子劝你一句,不应知道的事情便不要多问,免得让自己陷入麻烦!”

  跛子咧开嘴,不怀美意地冲甯月挤了挤眼睛。红发少女听出了对方语气中威胁的意味,只得向后稍稍退开半步,无可奈何地看着那跛子走得远了。

  她回过头,看了看身后数十步开外的那队关宁武卒,又看了看行色急遽的跛子的背影,用力咬了咬自己的下唇:

  “这个家伙举止离奇多疑,定是在车上藏了些什么不行告人的秘密。能够让人尸骨无存的——究竟是什么危险的工具?!”

  不知为何,少女眼前重又浮现出海凌屿上亲眼见过的那些威力强大的火砲,越是去想,脑海里便越是浮现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一时间她也顾不上那么许多,立即便撩起裙角,循着刚刚跛子离开的偏向追了上去。

  前方的跛子走得时快时慢,时不时还回过头视察身后是否有人盯梢。不外甯月的脚步很轻,更刻意将自己的满头红发遮掩了起来,一路上都没有引起对方的察觉。

  很快,女人惊异地发现,对方的跛足竟是冒充出来的,愈发不愿就这样放过。两人一前一后在城中足足绕了三炷香的功夫,刚刚在闹市间的一座不起眼的的宅门前停下了脚步。

  跛子叩响了红木大门,院中之人似是早已期待在此,隔着门板同其对了几句灯号,才肯放其入内。尾随其后的少女终于意识到,自己是绝无可能继续跟进这座宅子里了,只得黑暗记下了其所在方位,计划先将发生的事情见告岑婆婆后,再从长计议。

  “……事情的经过即是如此。还请大人决断。”

  一个时辰之后,岑婆婆已经领着少女将跛子的事向昆颉禀奏完毕。谁知,对方却并没有因此而放下手里捧着的书册,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来:

  “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日后若有什么部署,本座自会派人知会的。”

  昆颉的反映明显令甯月心中有些不乐意了:

  “可若是延误得久了,恐怕那个跛子与那整车的货物都市不见的啊!”

  案前的男子终于将注意力自书中收了回来,看着少女的满脸焦急,却是呵呵笑道:

  “那么——甯月小姐希望我如何部署?”

  “我想请昆颉大人派几名妙手,今夜随我潜入那座宅子,弄清楚那个跛子千里迢迢,究竟从晔国运了些什么来这城中。”

  红发少女不懂收敛,竟真的谏言起来。一旁的老嬷立刻想要阻止她,却被昆颉用目光挡了回去:

  “说来说去,直到现在我照旧未能听出,那车货物究竟与火栓铳有何相干啊?”

  “这还不够明显的吗?那些货物中隐约透出一股刺鼻的气味,应是混有大量的硫磺。而那个跛子开始时在人前冒充腿瘸,却在自以为无人注意后又完全恢复了正常。刻意隐瞒必有离奇,难道不应有所怀疑吗?”

  甯月没有想到对方竟会是这样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不禁有些急了,上前一步提高了嗓门。谁知这样一来,昆颉却笑得越发厉害了:

  “甯月小姐,这即是你的证据了吗?全是主观臆想,再妄加些臆测。若本座真的因此而调派人手潜入了那座宅邸,什么都没查到倒也而已。万一惹出了什么乱子引来了官府,岂非纵火烧身?”

  “可是——”

  “不用再说了。实话告诉你们,那间宅子的主人,于这城中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好汉,同本座也颇有些私交。我们这些人,能在被风未殊赶尽杀绝之际,一步步退至陆上重整旗鼓,还要多谢他的资助。本座可以肯定,此人并不知道我们的身份,也基础无从了解到我族的传说与圣城。无论他同那个跛子究竟于私下里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都绝不会,也绝无可能会与火栓铳,与我们要查的事情有关,明白了吗?”

  原本红发少女还想争辩下去,可男子的一番话,直接令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岑婆婆见状,连忙将冒失的女人带离了昆颉的书房。

  然而甯月却始终觉得心中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这件事情有许多地方都差池劲,更让她愈发忖量起那个已往三年时刻看护着自己的黑瞳少年来:

  “若是将炎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无条件支持我,助我去探上一探的。不知他现在那边,又是否也想起过我呢……”

种大麦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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