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明将软糯糯的南征抱上马背，在她身后用手臂圈住她，策马而行。
他们日夜兼程，沿途也向路人探询过十刹山的方位，可获得的回覆要么是一脸茫然不知所云，要么就是摇头。
转眼又是七天，深棕色的淤青已经笼罩住南征整张小脸，让她看起来阴森恐怖。
南征不再仰头瞧他了，总是望着某处发呆。
可当执明温声软语的慰藉她时，她就会绽开笑容。
“鱼鱼，万一有天我的脑袋掉了，怎么办。”
这日黄昏，他们刚踏入客栈房间，南征突然站定问。
执明不知如何作答，这也非不行能。
“那我就不能吃工具了，会饿死的，对差池？”说着，她又马上否认自己，“不等饿死，就憋死了，人没了头马上就会死掉。”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吃得饱饱的，好好睡一觉。”执明去掀她的斗笠，被南征一把按住，她声音低低的道，“照旧戴着吧。”
执明点了些她爱吃的饭菜，让小二送到房间，二人围桌相对而坐，南征头埋得很低，小手不停在黑纱下抚摸着脸颊。
“我想照照镜子。”
执明踟蹰下，照旧拿给她一面铜镜。
南征扭过身子，掀开黑纱，虽然她知道情况很糟糕，可当看到镜中自己的脸时，照旧震惊得手一抖，镜子哐当一声落地，她连忙捡起来，惊魂未定的将铜镜反扣在桌上。
她的脸，就像一个烂掉的冻柿子。
似乎只要稍微用力戳一下，里面腐烂的汁液就会冒出来。
执明究竟是怎么忍受她的呢，每日与她相对。
可现如今除了期待这具身体慢慢烂掉，似乎也没此外要领，能让她的灵魂脱离。而且，纵然脱离了，没有归宿的灵魂也只有阴曹鬼门关一条路可走。
“我吃饱了。”她弱弱的说，爬下椅子，爬上床铺，面朝里蜷成一小团，将摘下的斗笠直接扣在脸上。
执明没说话，他也觉得满桌菜肴味同爵蜡。打好温水，拉上隔帘，他浸在浴桶中，洗去一身的疲惫与灰尘。
现在与南征之间不能那么随便了，许多事都得避忌。
有时他竟有种错觉，感受他们像是父女。
他阖上双目，双臂搭在桶沿上，修长眼睫挂着水珠，在氤氲光影中仿若一颗颗细小的钻石。
这时寂静中蓦然传来低低的哭泣声，执明倏地睁眼，透过纱帘看向床榻上小小的背影。
他急遽站起身，擦净身上的水，穿好里衣，走到床边俯身拍了拍她后背。
南征立即敛住嘤嘤的哭泣，可眼泪鼻涕仍旧不停往外冒。她闻到执明身上淡淡的清香，他的发梢落在她后颈，凉凉的痒痒的。
“执明，你能用术数制造一个盛装灵魂的工具么，这样就可以将我一把火烧了。”她用手背抹着鼻涕，“我太丑了……我不想这样在世，嘤嘤呜。”
执明在床边坐下，“能是能，可我不敢冒这个险。乖乖的，等到灵魂与躯体自然疏散好欠好？”说着，他将她的小身体翻过来，南征的脑袋瓜扎在斗笠里，小手死死攥着帽檐。声音瓮声瓮气的传出，“那……那你把我凌迟了吧。”
我怎能下得去手……执明没言语，微不行闻的轻叹。
半晌，都没听到执明的回应，南征说，“鱼鱼，你去睡觉吧。”
“我抱着征儿睡，好欠好？”执明故意用温柔开朗的语调说。
南征使劲晃着脑袋，“欠好，你会做噩梦的。”
三天后，当他们抵达北疆时，南征身上也开始泛起大片淤青，最恐怖的是，她脸上的皮肤开始脱落。
就像是烂掉发霉的橘子皮，先是泛起皲裂，然后干枯成皱巴巴的一团，掉落。
执明对她施了术数，想以冰晶延缓腐烂，但收效甚微。
“我们不要走了，在这里等我烂没了，再走。”南征抱膝坐在岩石上，望着远处的村镇，“我不想别人瞧见，执明和一个貌寝的怪物在一起。”
执明并不擅长慰藉别人，他能说的宽慰话，都翻来覆去不知说过几多遍了。
“也好，就依征儿的。”他环视四周，有许多碎石，可以搭建一个暂时避风的地方，况且最要害的，对于十刹山，他们依旧毫无头绪。
“乖乖等着，我去给征儿搭个石头屋子。”
南征颔首，抓了些沙土抹在脸上，填平腐烂造成的凹陷。
沙漠风沙很大，卷起执明的长发，连同玄色衣袍，如同翻卷的玄色海浪。
执明行动很快，搭好石屋后，又用术数加固，拾了些枯枝干草点燃，酷寒的小屋子马上温暖起来。
茫茫沙漠，残阳如血。
他们倚在石屋门口，遥望着远方的地平线。
风吹动斗笠黑纱，黑纱后唯有一双眼睛依然澄澈闪耀。
南征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右手抓起一块石头，左手摊开在地，随后挥舞石头猛地砸向左手手指。
“做甚！？”执明急遽抬手制止。
南征却对他笑了笑，“不痛的，一点都不痛。这样就可以让我烂的更快了。”
执明一时怔忪，看着石头一下下落下，溅起一汩汩黑血，随即迅速被干燥的沙漠吸收，只留下乌黑的痕迹。
十天后，南征满身的肌肉全部烂掉，变为一具小骷髅。
然而，她的灵魂并没有如他们期望的那样，脱体而出，却是附着在骨骼上。
“难不成是要等到骨头也化为灰尘……”执明心下骇然，低声喃喃。
南征空落落的眼窝望他，“鱼鱼，不要再等了，骨化烟尘，要百载千年，你把我烧了吧，我保证我不死。”
执明看她，无奈又心疼，“你拿什么保证。”
“要是阎王小鬼非得收走我，我必会化成冤魂厉鬼，彷徨在人世间。到时我来找你，你就在前方镇子等我，我一定会回来。”
执明心里百味陈杂，可似乎也无它法，他往南征半晌，夜眸深处尽是不忍之色，“我以烈火烧你，定会很痛。”
“不会的。”南征笃定，“无论是肉身照旧骨骼，这具身躯之于我都毫无感受，鱼鱼只管放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