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番外 湘兮（岑湘篇）

　　湘兮

　　（本番外承接荼蘼篇配景，视角为阿隐和容晔）

　　隐篇

　　01青冢

　　阿姊走后的第五年，我为她立了一座衣冠冢。周边山明水秀，是块风水宝地。

　　墓旁每年都市生些野草，我便带着锄头将草一根根除去。

　　被赐死的戴罪之身，按律不能葬入祖陵。

　　一杯鸩酒，一卷草席，扔到了坟堆之中烧了，连尸身都没有留下。

　　我为她修了墓，上面却不能刻名字。

　　阿姊不奉鬼神之说。我来看她时，也从不携纸钱元宝。

　　她说过，亡者是听不到声音的，所谓碑冢，实为未之亡人凭吊而设。

　　我知道阿姊听不到，她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矫饰，亦不留恋。

　　世间的恩怨何其骚动，非恋人间客，宁解脱于苍山云海，必也不愿魂归此处。

　　雁过无声，不思不念，一挽悲风，半揽江湖，便可与她彻底无关。

　　……

　　02浊波

　　爹贪墨开罪，墙倒众人推。可叹满门之中无辜之人又因何而罪！

　　我不理解自诩正义的判决为何是株连满门的结果，难道仅仅是为了警醒世人吗……

　　爹是怎样的人，我受其养育，或许没资格评论。

　　但纵然他简直是自食恶果，那么作为罪臣的亲人，岑氏全族未涉案的亲眷就活该被钉在羞耻柱上，沦为法度抛弃的牺牲品，黎民怨怼的泄愤之处吗……

　　世人眼中，膏泽还不尽，似乎纵然未曾作恶，只要受过他们眼中坏人的恩惠，便只有割肉还恩、以死赎罪才可休止……

　　怨愤难平，苦难尤深，我焉能不被浪潮裹挟着去怨怼这个世道——

　　这小我私家人皆蒙昧冷情、三言两语编排清白是非、充满歧视与偏见的世道。

　　可阿姊，你为什么不恨？

　　彼时的我太弱了，只有将这满心的恶意敛藏。

　　一句罪臣之后，就可以让人被碾碎了踩在灰尘里……向父亲昔日的同僚卑微乞求时，我的心空空荡荡的，竟不知为何要生在这个世界上——

　　这个曾经给予我们无限偏爱，却又将虚假的吹嘘和浮华的假面撕扯得破碎不堪的世界。

　　阿姊，你让我不要走岔了路，没有爹娘，至少我另有你。

　　你说一切都市好的，我便信了。

　　可是……连你也蒙屈而死。

　　那些人说你是心甘情愿替罪的，浅笑而终。

　　我才不信，阿姐定是不甘的。

　　殿下为阿姊的事情消沉了好些时日，甚至和右相闹僵，但我不从不认为他明白你，

　　你若浅笑，并非因为掩护了殿下和贵妃娘娘——而是在鄙夷着这些污浊。

　　你也厌弃着这些道貌岸然之人吧……

　　03藏锋

　　我心中的阿姊是外柔内刚、傲骨铮铮的女子，

　　世人讥笑她飞蛾扑火，若非贪慕虚荣，以险博恩，便不会朱颜薄命。

　　她或许只在心中腹诽世人怯懦无勇，空有高谈阔论之心。

　　她曾笑言，“千里清风一杯酒，满斟一杯，难道不行以是为了答谢故人知心么？”

　　这世间善谋之人都轻视了她的心思和权衡，错将她的剔透玲珑看成了痴缠愚昧。

　　他们自以为利用了一个“小女子”对殿下的一片丹心逼你认下罪责，

　　其实，阿姊的情愿仅仅是深信——这枚埋在故人心中带了刺痛的种子会在未来生根发芽而已。

　　“沧浪人间，受制于此身所不能达之境，总有人可至。

　　苦乐无常，惟愿千磨万击而不改其心。”

　　那些她隐晦写下的词，留下的只言片语，那些无迹可寻的余愿与无怨，真的种在了殿下的心中

　　——他越来越像阿姊心目中的那个成竹在胸、千古风骚的容晔令郎了。

　　尤其是那数次从刺杀和陷害风浪中淡然走出的，无论是在日光照旧阴霾下皆宠辱不惊的模样。

　　03刀落

　　最初我几度想，殿下若配不上阿姊的一番筹谋，我便有理由去恨，甚至送他下黄泉陪你。

　　可是，殿下偏偏做到了。

　　我不得不认可，阿姊选的人没错。

　　他学会了伪装，学会了藏心，我却真的开始可怜他了。

　　我不得不认可，这世上简直有被命运裹挟却能逆风蛰伏，悲喜如常之人。

　　想要掩护亲生母亲，却又受制于亲族的殿下；

　　因储位之争被幼时亲近的兄长疏离甚至斥责的，落寞的殿下；

　　从来不将所做佳事诉诸于口的，笑对政敌恶意的殿下；

　　稳扎稳打的积贮实力，在世人眼中受尽偏爱，实则从未向自己的父皇索取过特权的殿下，

　　不知何时，当有人说他骄奢淫逸、谄媚多谋之时，

　　我对他的埋怨和刻毒心思竟然无从寻起。

　　阿姊，或许诚如你所言，殿下虽算不上纯然之人，却简直是个不错的人。

　　然而我的心终究被恶意侵染的太脏了。

　　我借一次暗卫任务杀掉了当初给右相献策让你替罪的谋士。

　　虽然阿姊，若是乱杀无辜，你肯定要怪我。

　　所以我是确信此人的罪孽当死，只不外……夜长梦多，我只想亲手结果了他。

　　此人果真和右相关系深厚，尽管有殿下尽力斡旋，我照旧在水牢里呆了三天，受了七十鞭。

　　可阿姊，我绝不忏悔。

　　那人临死前说，他没想到会折在我这样一个无名之辈手上，

　　我并没有和他空话，爽性利落地用刀切断了他的喉咙。

　　早就是，徒有少年身，不复少年心啊……

　　阿姊，你离开之后，是恨意让我在世，能替你报仇，纵然舍却今生，我都甘之如饴。

　　我抱了必死的决心，却没想到殿下会来，也没想到自己能撑到他来。

　　可一切都凭据和我预想不切合的模样演变。

　　殿下来牢里把我捞回去的那天，没有怪我，也没有慰藉我，

　　只是嘱咐医者尽心诊治，更派人照料月余，

　　在穿骨之伤初愈，我能下地行走那天，殿下叩开了我的门，

　　他平静的问我是想留下照旧离开，一切都随我心意。

　　04温酒

　　留下……离开？

　　这个问题于我而言悲凉的可笑，没有了亲人，哪里另有家可归？

　　众生皆苦，因果了断，天下茫茫，我皆无心。

　　所谓离开，不外是放逐四海的流浪而已。

　　留下，至少我在殿下身边能看见阿姊曾经存在的痕迹，

　　京都的街角巷落里，风里，落英里，曾有两个稚子相互扶持，笑泪缤纷的故事。

　　我听见自己向他说，“阿隐愿留下，一生效忠于令郎。”

　　殿下薄雪般微凉的面色终于动容，他扶起了我，

　　他说，“阿隐，今后请把吾当成你的兄长。吾会替她好好照顾你，栽培你。”

　　我能从他真挚的神色中看出，他是真心实意的眷注我。

　　那一刻我亦混沌——自己为何应允，因何不忍拒绝。

　　……

　　05平生

　　阿姊，我又想起了你的话——

　　“容晔令郎是我所选之人，然而阿隐，阿姊未曾想过把你绑在这京都。

　　我知道命运对你不公，如今阿姊只盼望你能为自己寻一条不会忏悔的路。

　　人生漫长，一小我私家也好，找人做个伴也好，

　　民间，江湖，庙堂，你想去哪，便要有去的底气和能力。”

　　阿姊，或许岑隐简直曾有过满腔热血，但阿隐终究是执着旧日，

　　若此身还要留些岁月，伴你所思，见你所识，期你如愿，

　　我酿下的这杯苦酒，也可和米酿一样，稍有回甘吧。

　　阿弟隐隐期望有一天，在血色与雪色消霁后，

　　拂去石碑上的灰尘，亲手为你纂刻上虽非桃源，却鲜活在你心中的——

　　烟波尽处，袅袅春山，

　　九曲银河，万象人间。

　　晔篇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