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朝廷又要强征男丁……”
陈宅大屋留守着两位老人,虽说儿子争气,考取功名之后在兵部谋了份差事,但下属太招领导赏识也不是好事。
本应在天子脚下的锦霏城安身立命,却兼了监察院暗线的职,领了盯梢一位大人物的活儿,只得在离国都外五十里左右的小荷村置办宅院,和那大人物攀个乡里乡亲的关系。
两老人本就是农户身世,眼见村里田地一块块荒芜,心中自然不是滋味。
“咱家儿子也是不容易,想着法替朝廷征兵不说,还得时刻注意咱们村的风吹草动。”
起话头的老太太正倚在床头,轻轻拍打着侧身而眠的孙女;而老头则靠坐在太师椅上,嘬着烟斗,替儿子诉苦。
“要我说,爽性直接让咱娃领监察院的俸禄算了,向那大人请教养花种地,也比隔三差五拆散别人家的缺德事强。”
“这倒是,自从王将军一家三口隐居到这村里,就似乎真成了农民似的,男耕女织,看不出一点享过荣华富贵的做派。”
“命运弄人,天道不公哟……”
“哎,你个老妇,嘴里没个把门的,你我半截入黄土倒无关紧要,儿子可还在朝中当差。”
“不说了不说了,你下次也别接我话茬,一壶烟都堵不住你嘴。”
烛光里的夜话在老太太的嗔怪中戛然而止,但小孙女其实还没睡着,他们无意间解释了王家独子和同村孩子相比出众特殊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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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大人们扛着农具下地干活,总能听到王家院子里的少年,顶着丹田气息,念着他们听不懂的《六韬》《三略》。
当阳光洒满稻田,农户们辛勤劳作之后开始休憩,他的身影又会围绕着农田,在边缘的便道上疾跑,一圈一圈地扬起灰尘。
当别人家里的孩子们开始在村子里尽情地玩耍,释放着天性,他又变得悄无声息,只有扎马步时肌肉的哆嗦来证明,他只是把汗水从外头洒回了院里。
哪怕偶尔和村里的孩子玩在一起,他也是一副既睿智又温和的样子,告诉他们田地里的火蚁不能轻易招惹,未熟的树果酸涩难咽,怎样叉鱼才气又稳又准,言语之间似乎和他们差着辈分。
“原来小哥哥是名门之后。”
小女孩想着从明天起多找王家的哥哥玩,从他那增长的见识,可比私塾老先生那里有趣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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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什么事了,着急遽慌地赶回来?”
陈太爷领着老奶奶和小女孩在陈宅的大门前迎接陈家在朝廷里当官的一家之主。
“您和我娘赶忙把家里值钱的金银细软收拾收拾,咱们得往南边避避风头。”
陈府当家的先把小女孩抱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接着又敦促着家仆,迫切火燎地从家里往外搬工具。
“陈伯,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听老爷说,各地藩王造反,已经打到了国都,朝廷现在名存实亡,老爷要带咱们去随州躲一躲。”
“哦……”
女孩似懂非懂所在颔首,神情闪过一丝别人不易察觉的遗憾。
看着家里人忙前忙后,女孩木然地眼神中突然透出一股清亮,她急遽跳下马车,一溜烟地向小荷村偏向跑去。
“陈伯,我去村里和朋友们道个体,马上就回来。”
陈伯见状,立马要下车追去,可陈老爷拦住了,突然和朋友划分一定有许多遗憾,家当一时半会儿也搬不完,村子不大,就让女孩遂了心愿吧。
女孩呼哧呼哧小跑着,眼瞅着就要到王家,却远远地望见,他们家像是来了官差,把前后都围得水泄不通。
她若无其事地经过,偷偷瞥了一眼那些守在王家的人,个个精壮威武,俨然又是一副士兵没有换上铠甲的样子。
门外依稀听到里头传来叮铃哐啷武器相交的声音,女孩好奇的眼神不小心和门口的武夫对上,心脏马上要跳到嗓子眼。
她不敢原路折返,就坡下到王家门前的田地,绕着边边回家。
无力,好奇,遗憾,不安,她突然明白了陈伯嘴里说的躲一躲是什么意思,而她也第一次发现,白昼的小荷村也能出奇的平静,而这也是她对这个地方最后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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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东头陈老爷热火朝天地搬迁,村西头王家院子的热闹水平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不外这边的热闹,已经到了性命攸关的田地。
而起初打破王家宁静生活的,其实是目睹灵氏王朝崩塌的先帝庶子,昭林王灵睢的不请自来。
“快为昭林王煮一壶姜茶暖身。”
灵睢到访,王枕不假思索,请他进了里屋,同时付托站在身后的女人烧水沏茶。
灵睢见她素面朝天,穿着简朴,又被王枕使唤,以为是王枕家的佣人,进屋后便没有与她行礼。
王家少年在旁,将他对自己母亲的轻视收在眼底,心生一丝不快。
“此处不比王宫,昭林王若不嫌弃寒舍,可在此暂避。”
“多谢老师收留。”
灵睢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接过女人摆在案桌上的热茶,紧紧捂着。
“暂避只是权宜之计,还望昭林王能听王某几句谏言。”
女人听闻,轻叹了一声,叹的是枕边人依旧没有放下的理想,依旧相信着曾经辜负过他的那伙人。
“王将军本应是我旻朝基石,奈何先帝有负于将军,如今官家有难,不敢奢求将军扶将倾大厦,力挽狂澜,能得将军指点,已是幸事,将军有何忠告,但说无妨。”
看来热茶把灵睢的魂招回不少。
“在下虽久疏战阵,但各处实力仍能算得出或许。如今天下大乱,但对朝廷威胁最大的,只有西南李闻天一支,以我对他用兵的了解,他不会放过任何土地,哪怕这个不起眼的小乡村,所以王爷若能马上动身最好,最迟也要在明日太阳下山前离开,然后向南去随州,那里究竟仍由灵氏宗亲掌控,若能在随州重新组织力量,或许另有重整河山的可能。”
“王将军所言极是。”
灵睢将捂着的杯子利落地搁在桌上,语气肯定地回应,像是终于找到了知音,可不知为何,王家少年看着灵睢眼中激动而又克制的光线,他心中的不快转酿成了不信任,甚至觉得他进家门时的那份失魂落魄也是装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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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林王不如请王将军同去随州,指挥大局,如此了不起的忠告,简朴一句所言极是,恐怕太搪塞了吧。”
屋外突然传来第三小我私家的话音,直接点破了王家少年不信任感的由来。
可此人又是哪一位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