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商议如何守城的时候,张铭反倒不怎么说话了。
他抱着胳膊站在一旁默默视察。
士绅在大明应该算是个特殊的社会阶层。
就厅堂里的这些人而言,既有职位较低的秀才,也有中了举人、进士做过官,厥后致仕或被罢官的人。
好比陈宗楷……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却又在当地有很大的影响力。
从他们身上的种种细节,不难发现当下的士绅多数都耽于享乐,崇尚清闲,追求风致。
虽然,这一切都是建设在其家族雄厚的经济基础上,否则即是穷酸文人。
他们对于天下大事,未必不知,却有着某种奇怪的鸵鸟心态,除非像今天这样,面临流寇攻城的险境,才会行动起来。
否则悠游泉林,品茗清谈,又或是泛舟湖上,狎妓听曲,才是他们的生活常态。
现在看着众乡绅一本正经的讨论着守城事宜,张铭觉得实在有些违和。
却也有点可爱。
其实所商议之事,不外是凭据各家所招募乡勇几多,分段扼守城墙而已。
至于守城所需礌石滚木、金汤火油,也都由陈宗楷居中调配,无外乎你多一点,我少一点的争执而已。
这些事自然不用张铭费心,他借机讨要了些被褥床板等杂物,也算是顺便办点实事。
商议已定,众人纷纷告辞,张罗守城诸事。
张铭也急遽返回临时营地,他这个百人队,并没有牢固防守的所在,而是凭据需要进行机动。
得知流寇主力或许明日就会来犯,百人队中的大部门人,都体现的很平静。
究竟这个消息已经传了好些天,此时不外是越发确定而已。
入队用饭,就得拿刀砍人。
没什么好说的。
到了黄昏时分,这个消息已传遍县城。
许多店面早早的便上了门板打烊,城里的气氛愈发肃杀。
士绅们招募的乡勇都已上城,另有许多民夫,往来运送种种守城物资。
街头露宿的逃难黎民,忐忑不安的注视着这一切。
“呦呵,这条街可是我们兄弟的,想在这儿待着,统统都得交钱!”
一条并不宽的街道上,几个刺龙画虎,油腔滑调的流氓正挨个勒索黎民。
不给钱?那就滚远点!
不愿走?那就尝尝兄弟们的拳脚棍棒!
进城逃难而又无处可去的黎民,多是些县城四周的农户,在流氓眼里天然就是挨欺负的土包子。
这伙流氓的头儿叫曹三,在县城早就是个臭大街的存在,手下纠集了七八个无赖子,往日里横行犷悍,尽干些敲诈勒索,偷鸡摸狗的运动。
如今城里随处都乱哄哄的,曹三等人便愈发肆无忌惮。
先是勒索逃难黎民,之后便开始砸店肆门板,砸开后进去哄抢一通,东家伙计胆敢反抗,喂一顿老拳都是轻的!
再厥后天色渐暗,曹三等人便开始明火执仗的抢劫起来。
县城里可不只有曹三这伙流氓,其他无赖子见状,也有样学样,轰轰烈烈的展开了大明版零元购运动。
也不知是谁先点了把火,又或是不小心,总之点燃了一家布店后,曹三等人便彻底放飞自我了。
就在他们打砸得正欢时,撞见一队乡勇,两边立即起了冲突,曹三等人都是打架的老手,心狠手辣,反倒将乡勇杀死两个。
杀了人见了血,曹三爽性一横心,叫嚷道:
“兄弟们,反他娘的!”
有的手下则喊道:
“赛大王打来啦!”
“开城门,迎大王!”
也不知道是谁,顺口便喊了句:
“杀贪官啊!”
曹三等人听了脑子一热,竟直奔县衙而去。
一路上又有好些个相熟的无赖子,加入其中。
他们裹挟着茫然无助的黎民,高举火炬,乱哄哄的向城南县衙冲来。
何知县正在县衙后宅用饭,听到前面喧闹,便派人去探查情况。
结果那小厮只探头看到一大堆人涌入县衙,听到什么“杀贪官,迎大王”的话,就吓得赶忙回去禀报。
那情形被他形容成了流寇已攻进城,杀到县衙大堂了。
何知县一听马上魂飞天外,撂下筷子起身就跑。
这家伙之前就计划弃官潜逃,也做了相应部署,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带着几个亲信,一口气就跑出了城。
他这一跑,还在县衙里的县丞、主簿等人,也随着撒丫子跑路。
只有典史领了几个衙役,试图反抗,可是只打个照面,他就就地被人乱刀刺死。
曹三稀里糊涂的占了县衙,一时间越发忘乎所以。
往日里他可没少往县衙里打点过,可结交的不外是些衙役狱卒之流,连个吏员都投合不上。
更不用说六房书办那样的实权人物了。
可谁能想到,身份职位更高,只要一瞪眼,自己就吓得腿软的典史,竟那么轻易的丢了性命?
张铭在得知消息后,便立即带着百人队出来平乱。
同时派徐长贵等几个腿脚快的,去通知陈宗楷等士绅,让乡勇们守住城门,分头搜查街面。
路上遇到几个试图破门抢劫的流氓,张铭一挥手,全都就地格杀。
待赶到县衙时,里面正群魔乱舞。
这次张铭提前下令,必须活捉为首的,至于其他人等,杀无赦!
百人队冲进县衙,和流氓们展开厮杀。
张铭这边究竟人数占优,武器也都是长矛腰刀之类,流氓们拿着棍棒很亏损,转眼便反抗不住,一哄而散。
接下来的战斗就毫无悬念了。
曹三是被扎伤了腿,才被活捉的。
等到陈宗楷等人赶到县衙,这边的战斗早已结束。
同时他也带来了何知县跑路的消息。
满地狼藉的公堂上,众人都觉得实在不行思议。
你丫跑什么呢?
就算跑出县衙,也不用跑出城啊?
结果跑出城的时候,连带着守卫南门的军士,也随着跑了一多数。
“算了,跑了也好。”
张铭被这个何知县的迷惑行为,给整笑了:
“免得在此间碍手碍脚,反倒延长正事。”
陈宗楷长叹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大明的怙恃官儿,竟然如此毫无继续,遇事又是如此糊涂。
当官的若是个个如此,黎民还能指望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