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抓了件被面上的旧衣,或许是这具身子的,穿好试着下炕。
她无法谢谢梅娘给了她第二次生命,但她还得利用这身份在世,憋屈地在世!
“你小心点,你肚里另有我的孩子呢。”耳边又响起了梅娘的声音。
“你离我远点!”她降低道。
董梅尽量温柔地看着小青禾,随手拿了块布片,给她擦了擦小脸,严重的营养不良啊!她牵着小手,打开了房门,乍一见外头的亮光,另有些眩晕。
“哎呦!你可不能下地啊,刚仨月的胎,秦婆说要静养一个月才行啊。”曹氏擦擦眼泪,赶忙去扶住董梅,抱起青禾,让她趴在肩膀上,别吓着孩子了。
那躺地上的男人,一身破衣烂衫,堵着胸口的大团血衣已成了玄色,胡子拉碴的脸上有几道深深的血沟,脚下的鞋子只剩一只。
李金水比梅娘大十岁,梅娘一直在外流浪,到了李家后,虽然备受磋磨,但她卑微的性子却很满意李家的生活。李金水私下对她十分疼爱,每次卖货之后,也会偷偷买点零嘴藏在自个的小屋。
董梅哪见过死人,更别说这样惨死的人。她张张嘴,又说不出话,但已是泪流满面。她伤心自己窝火的遭遇,又可怜这家子人。
“娘,娘,爹怎么了?”两个大点的女儿抱着她大哭,她下意识欲推开她们,黑瘦的脸上满是伤痛,但终究不忍心,双手轻轻地环住她们,内心一下子软了,幸好她来了,否则都是被卖的命。
那边罗氏被儿媳王氏搀扶着过来,白色帕子在没有眼泪的眼睛上擦了擦,“老大啊,你这是怎么了,叫我们鹤发人送黑发人哪!”
罗氏后面随着她的两个儿子金富金贵,这两子都早于李金水立室,孩子也大不少。
董梅看着他们卖力演出着伤心,除了那几个资助送人来的男人,李家还没有人主持大局。李老头被李金富扶了起来,看着也确实伤心,人老了脑子欠好使了,还没发声部署后事。
“我相公他是个好人,就是命苦……”耳边梅娘的抽噎声响起。董梅皱了周眉头,心想,你现在哭个什么劲啊,有本事把你这后婆婆收拾了啊!
“我收拾不了她,我就是一缕孤魂,仙人允许我留在这,待我孩儿长大再离去。”
什么?她的意思是要一直追随她左右,跟个看不见的影子似的?等等,她心里想的事她怎么知道?
“你放心,我会帮你的,以后我就是你的另一双眼睛。”梅娘又唠唠叨叨把在场的人都介绍一番。
谁帮谁啊?她在这破山沟沟里为了什么!
董梅瞧瞧一院子的人,有真伤心的,有做戏给人看的。这死人也不能一直在院子里躺着啊!爽性好人做到底,她扶着曹氏走上前,这身子还真是虚弱,头重脚轻,踩着棉花一样。
“爹,娘,赶忙把相公抬进去,准备后事吧。”董梅沙哑着声音看向老两口。
“这……这不行,不能进堂屋,他究竟是个后生,进屋不妥,万一冲撞了我们怎么办?”罗氏看看老头,看看一院子的人,尽力阻挡李金水遗体入正屋。
李老头双眼一闭,“老二老三,你们帮着把年老抬进去。”
“老头子,这不行!我们另有一家子人呢!老三家的还怀着孩子。万一老大有怨气撒在孩子身上如何是好?”罗氏心虚地看着李光祖,此时老头也拿不定主意,究竟他自个就没有好好待这个大儿。
自从前妻去了,罗氏进门,他一门心思在外忙活,终于攒了现在的家业。他也知道罗氏从来没有把大儿视为亲生,所以他才想法子说服大儿娶罗氏的残疾侄女,能传宗接代就行。
周树根看了地上的好兄弟,双手紧紧握拳,奈何这是人家家事。
梅娘不停地抽噎,絮叨她相公如何如何好,命怎样怎样苦,吵得董梅忍不住大喝一声:“行了!别嚎了!”
众人皆顿住看向她。
“爹,娘,他若是有怨气,你们觉得拦得住么?他若是有怨气,会躺在这么?何等憨厚老实一小我私家,从没忤逆过你们,见谁有难都帮着搭把手,村里哪个不道他好。这会子你们却不让他进屋,我倒要瞧瞧明天下沟村人怎么议论这事儿。”
话是这么说,不外董梅心里却嗤之以鼻,那是傻!是愚孝!她徐徐闭上眼睛,头慢慢昂起,深呼一口气,人呐,太过善良终究害了自己,连累至亲。
罗氏这才注意到,发现今天的梅娘跟往日判若两人,早上听说她摔了一跤,昏厥不醒,眼下却伶牙俐齿,难道是因老大的死受了刺激?
“那也不行,年下老四还得下场考试,可不能冲撞了他的运道啊,老头子啊!”
李金铭考秀才这事确实是李家最大的事儿,老头又犯难了。
董梅心里哼哼,适才还觉得老头是真心疼爱李金水,现在看来不外是稍有愧疚而已。真为这男人不值,在李家如牛般劳作,到头来又获得了什么。
“金水啊,命苦的孩子啊!”院门口一老头哭着喊着过来。
这老头虽说头发花白,拄着手杖,但走起路来步履稳健,那手杖就是个部署,再说那脸色,也是泛着光。他就是李光祖亲哥李光宗。
老头看看一院子的人,瞧瞧地上的大侄子,气急松弛,“老二,怎么还不把人抬进去?难道你想在院里部署灵堂?”
他拿着手杖,用力的敲打地面,对着李光祖痛骂,“你想让人戳你脊梁骨?”
“老二老三,帮着把你年老抬进去。”在李光宗的谩骂中,老头总算发话了,看着大儿被抬进堂屋,掩面试泪。
李光宗看了看院里的人,指着周树根道:“树根啊,你是金水的好兄弟,上去叫个魂吧,让他回家。”
周树根点颔首,指挥几个兄弟架起梯子,他爬上屋顶,对着天空大叫了三声:“金水兄弟,你回来吧!”
老年老看着失魂落魄的弟弟,又教导一番,大致就是人已经去了,好好安葬,让逝者安息,生者放心。
李光祖这才叫来罗氏的两儿子,付托他俩给兄长小殓。罗氏立马阻挡,他的儿子怎能给死人净身穿衣呢!老年老瞧着亲弟弟一点威严都没有,瞪了眼罗氏,“这家到底谁做主?”
金富金贵两兄弟早已躲在罗氏身后,支支吾吾道:“这事……照旧请人做吧。”
“放屁!为兄长净身不是你们该做的吗?你们年老一向待你们亲善。”他看向不争气的老弟,“今天我就做主一回,你俩要是不敬你年老,那这个家也别呆了!”
老年老手杖一顿,灰尘扬起。
董梅瞧着这老头霸气十足,那家族尊长气势拿捏得相当到位!这两老头差异太大了!
“赶忙去啊!”李光祖终于发话,带着两儿子去了大厅。
老年老看了眼董梅,叹气道:“你先照顾好孩子,晚点过来守灵吧。”
一旁的罗氏脸色变了又变,当下欠好发作,心里却把他年老骂了个狗血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