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夫人望着晏元德形容憔悴的样子,眼中热泪盈眶,心中悲悼至极。
为什么老天要叫她的儿子受这么多的苦?
她长吁一口气,对沈南玉说道:“你好好宽慰晏元德,若再让晏元德心思郁结,我饶不了你!”
沈南玉望向似乎一夜之间晏元德便凹陷下去的脸颊,轻声说道:“我只是来给世子送药的。”
陆夫人冷笑一声:“药?你一个下等奴隶,能有什么好药?“
说完又痛斥道:”你不会又想搞什么名堂吧?你便如那墙头之草,意志不坚,左右攀附……若不是看到世子坚持的份上,你这样的贱仆,便该凌迟正法……”
晏元德在旁边重重咳嗽了一声,陆夫人的忿忿之词马上被堵住。
怒火之下,她差点忘了自己的儿子现在是无比的看重这寻北,如此羞辱岂不是在下世子的面子。
可是心里的这口气又泄不掉。
宋嬷嬷忙上前劝道:“女人,晏元德还在病中,这个寻北是他尤其看重的人物,您就先不要在这为难他了。“
陆夫人一脸悲悼地望着儿子憔悴的脸,终于愤愤地一甩袖子,领着宋嬷嬷出去了。
……
屋内寂静一片。
墙外,护院甲胄的轻响回荡在院落间,听得沈南玉心里发寒。
晏元德半卧在床榻上,手轻轻挥了挥,示意她靠近。
“寻北,你是来求我的吗……”
他没见到沈南玉在马上厮杀追逐蛮狄人一幕,怎么也无法将眼前清瘦的人与那些一身蛮力的兵痞子们联系在一起。
他伸脱手去,握住沈南玉的手,似乎要给她勉励。
晏元德的手很冰,沈南玉下意识地想要挣脱,晏元德却不让她躲闪避让:“你不用怕,若你不想要随着晏二令郎,我怎么也算是世子,而且一向很少跟父王提什么请求,我若开口,他一定会考虑的……”
沈南玉微垂下头,这就是世子与晏二令郎最大的区别,世子想要什么会放低姿态去恳请去乞求,而晏裴野想要什么,便不管前面刀山火海,去抢去夺去证明只有自己是值得拥有。
她苦笑一下,向世子微摇了摇头:“不用了,晏元德。”
她之前所做一切只是想引起两位令郎注意,加重自己在晏裴野那的砝码而已。
见她摇头,晏元德竟觉砭骨严寒,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已是疏离很是:
“看来,我会错意了……你来看我,我很兴奋。”
说完这句,他便阖目,似乎累极了也乏极了,现在只想要休憩。
望着晏元德逃避的姿态,沈南玉微微叹息一声。
现在自己在晏世子心中即是那势利忘义的阴私小人吧。
她并不想多做解释,现如今她已步入棋局,拿到腰牌,脱了贱奴之籍,接下来要做的事还许多。
她从怀中掏出一粒褐色药。
“世子您吃药吧,这是混元丹……”
晏元德睁眼,一脸不行置信:“混元丹?你怎么可能会有?”
难怪他疑问,这混元丹出自已失传了的《本脉经》,古传是可以起死回生之药。
沈南玉苦笑,这药即是当初费度诈她吃下的药,他有两粒,一粒欺压自己吃下,医治其时心脉受伤的自己,一粒即是在这。
晏元德悠悠叹息了一声:“你既然已经选择了二令郎,便不应再对我有所恻隐,我在这世上,最不缺的即是恻隐了……”
沈南玉明白,晏元德恐怕已无法全心全意地相信自己了。
同时也有些失望,原来光风霁月的世子,并不如外貌上的淡然,他也会有所忌惮。
“世子万不行自轻自贱,人生一世,自有存在的理由,擅骑射与擅文理之人并没有高下之分,世子的文才在世家门生中也是佼佼无人能及。”
听了这些话,晏元德的眼神略亮了亮。
他脸色微微潮红地说道:“我其实也没想有你想得这么弱,我只是觉得伤心而已,似乎自己一副病体,既帮不了父王,又白居了这么一个位置,想要做什么,从来没有乐成过。寻北,你一定很惊奇吧。”
沈南玉望着晏元德没有作声。
“惊奇我缘何如此盘算吧,其实想想,你随着二令郎才是有前程的,边陲苦寒,常年征战,你的奴籍身份又无法通过科举获得功名,但积累军功便差异了,这是寒门学子最好的出路,是我目光短浅了,差点误了你……”
“世子,别说了,能得世子器重,寻北十分谢谢,只是蛮狄可恶,毁我家园,夺我亲人之命,这辈子若能杀几个蛮狄人,纵然来日战死战场,寻北也觉得值了。”
晏元德怔怔隧道:“原来你竟有这等志向,看来是我小看你了……也难怪,我这样的人,在这府里,总觉得像一条没有人看重的游魂——”
沈南玉忙道:”寻北对世子十分敬重,从未曾改变……”
晏元德摇了摇手:“我其实有自知之明,他们眼里只看获得二令郎,简直,他更有潜质,更像一个堪领世子之位的人,在这府里,直到你泛起,只有你听得懂我的话,他们都只把我当成一个精美的瓷器,好好的维持世子的体面,只要我不行差踏错一步,只要我不外问军中事务,他们会乐意一直供着我寿终正寝那一日而已……”
晏元德笑,有些羞涩:“说出来可悲,我长到这么大,从来……从来没有过真心朋友,你的泛起让我觉得很温暖。”
这番话沈南玉有些挫不及防,尤其是在她听过诸如于旺才那样的下人在背后议论的话,越发深刻地感受到晏元德的孑立,或许他不是没有野心,只是身体实力撑不住他的野心,再加上有晏裴野那样的人物存在,倒叫他活成了一个陪衬。
“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的生命鲜活了起来,要否则,我就是一个帮我母亲维持体面的面具,仅此而已……”
沈南玉展露笑颜:“世子,夫人其实很体贴你,把您当眼珠子一样疼爱……”
晏元德呵呵地笑起来,笑声五味杂陈。
“是啊,她恐怕再不行能得一个儿子了,所以把我死死的攥在手里,”
屋外的雪,白惨惨的反照着月光。
孤苦……整整陪伴了晏元德十数年。
父王只有两位儿子,把世子之位给了他,可他却只感受到了恻隐。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开始羡慕晏裴野的那种率真明朗炽烈。
二令郎才八岁就拉开了您的大弓,绝非寻凡人物!
二令郎跟士兵比爬杆子,他居然赢了人家!
二令郎会弄得父王火冒三丈,又会天真烂漫地让父王在苛责他之后又来心甘情愿地哄逗他,他不愿规则坐在夫子堂下受教,可是任何古典讲一遍他便能融会领悟……
在二令郎的光线下,世子似乎只是一个隐约存在的符号而已,他的存在让人觉得可笑可悲。
除了少年时懵懂无知时感受过的那一点父爱,他被渐行渐远的那种疏离压得喘不外气来,而他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知道自己不被喜爱。
温良恭俭让的世子是不能嫉妒兄弟的。
可是作为年老的晏元德真的很嫉妒弟弟。
为什么父亲那结实的体魄、敏捷的大脑完全遗传给了他?
为什么母亲心心念念可笑维护的世子之位,在弟弟的眼中却是不屑。
他觉得晏裴野像鹓鶵,而自己就像是鹞鹰,明明手里抓的只是一只腐臭的田鼠却还担忧人家会来抢夺……
这即是命罢。
晏元德突然说道:“你扶我起来……”
沈南玉撑住他的胳膊,晏元德双脚落地,却似乎力气稍有不支,腿一弯便正正地将沈南玉圈在怀里。
正在这里,门被一脚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