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侯府小令郎
天色渐明。
贺莞被停进了寺中一间偏院。
邰嬷嬷默默帮她擦洗着。贺莞双目紧闭，脸色已然泛起青黑死气。邰嬷嬷却似乎并不以为意，拿着妆奁细细比划着。
“郡主，咱们今日上些鲜亮的胭脂可好？你不说老奴就当你允许了呢。”
“你往日最喜欢这件如意团花袄裙，一会儿老奴给你试一试？”
“你不喜畛冂起，老奴帮你梳洗穿着好，你再起来……好欠好？”
“好欠好？”
……
空气缄默沉静到窒息。现在的邰嬷嬷与之前那位打滚撒泼的老妇截然差异。她只柔声询问着，似乎在利用偷懒不愿起的小主子一般。
大悲事后的麻木，连眼泪也流不出的。
弋姝似乎也被那句带着恳求的“好欠好？”刺着了。神色恹恹，默默转身走了出去。邰嬷嬷对贺莞，虽名为主仆，只怕情分比母女愈甚。
……
当甘棠打开院门，看着门口站着的两人时，着实吓了一跳。
弋姝提着灯笼怔怔站着，脸色苍白，如落霜的纸一般。乌黑的发沾着露水，湿漉漉地贴在额上。初升的日光轻轻笼着她，光影下睫毛如金，可神态却掩饰不住疲倦。
“这是……怎么了？”甘棠诧然。
其莫摇了摇头，一把扶着弋姝：“先进去再说。”
两人好一阵忙乱，才终于将弋姝安置妥帖。
甘棠熬了姜茶，却见弋姝依旧恹恹，靠在榻上走神。
甘棠也不敢打扰，只得将其莫召出轻声探询。
“贺莞郡主死了？”甘棠惊诧，“这贺家也着实太过！这关咱们什么事？”
“可是雪狐不见了。”
“明明钥匙在他们那，雪狐不见了该找他们才是。”
“现在贺家一口咬定雪狐是妖。是妖物虽然能凭空消失，他们认定只要抓住公主，雪狐自然会回来。”
“他们贺家放屁！”
甘棠一贯是柔和性子，这回也忍不住口吐芬芳。
两人正说着，突然屋内传来弋姝一声轻唤：“甘棠、其莫，你们进来吧。”
弋姝依旧靠在榻上，但神色已然清明。许是喝了姜茶的缘故，嫩嫩的脸颊也红润了些。
“现下也没旁人，我就直接问了。”弋姝轻道。
甘棠与其莫对视了一眼，不解。
不外两人照旧顺从所在了颔首。
“甘棠，你今晚可有用迷药？”弋姝迅速道。
“啊？”甘棠一诧，下意识回道：“怎么会？”
弋姝望着她，一双眼睛清澈而又犀利。下瞬，淡淡道：“你回房清点一下，看有没有少。”
“哦。”甘棠愣愣。似乎对弋姝离奇的要求不明所以，但照旧转身走了出去。
望着甘棠背影消失在院中，弋姝这才回过头看向其莫：“昨日，你为何用冰针射贺莞？”
其莫一怔，眼睛不自主地瞟向一侧，道：“奴婢没有用冰针射贺莞郡主。”
弋姝垂眸，默默呷了口姜茶。许是姜茶太过辛辣，她小鼻子不自觉地皱了一下。
“其莫，你在撒谎。”
重复整个语句，典型的撒谎体现。
其莫身形明显一僵，白齿紧紧咬住唇边，留下一道深深印记。
须臾，终于开口道：“奴婢……没有害贺莞郡主。”
“我知道。”弋姝迅速点颔首，“那时我们正在后山寻兽筋，不行能是你。更况且，我信你为人。”
其莫猛然抬头，有些愕然地望着她。
她明知自己有事瞒着她，居然还能说出“我信你”？
“每小我私家都市有秘密。当年你说愿意随着我，我便说过，咱们生死相依，必不相疑。只是其莫，我需要尽可能多地知道与贺菀相关的信息，究竟，咱们时间不多。”弋姝淡淡道。
其莫默然。
上一次有人跟她说这话，是她九死一生、经过数十次考验才获得的。而她如今的身份只是一个“婢女”；平平淡淡、陪伴而已，但她却自然而然地说出了“我信你”。
“奴婢与贺莞郡主……其实相识。”其莫望着她，眼中终于透出一股坚定。
“嗯。”弋姝轻轻应了一声，似乎早已料到。
“五年前奴婢受伤晕倒在后山，是公主救了奴婢。其实，那次奴婢是被人追杀逃到此处。而下令追杀我之人，正是贺莞郡主。”
“她为何追杀你？又为何那日没认出你来？”弋姝蹙眉。
“因为贺家令郎。”其莫苦笑：“贺家簪缨世族，她自然不希望哥哥与一个身份低微的女子纠缠不清。而奴婢这般人……她约莫也不屑记着而已。”
“那你用冰针射她……”
“奴婢只是想让她小病上几日，避避风头，以防万一她想起奴婢。”其莫撇了撇嘴，“奴婢只是用冰针射了她脖颈几处穴位，顶多就是寒意渗入，咽疼脑热几日而已。”
弋姝忍不住唇角扯了扯。她想无数可能性，却打死也想不到居然会是一段狗血的“情感纠葛”。工具照旧其莫！
不外，其莫的说法倒是与邰嬷嬷所说正好映衬——贺莞果真夜间嗓子不适，然后找借口去寻韩神医。
差池！
一道亮光猛然在她脑中炸开：贺莞嗓子不适！
那么，那声属于“贺莞”的、清亮透彻的“狐妖”，是谁喊的？
弋姝眼底涌出几分笃定：贺莞不是意外，她是被人谋害的。
正在此时，屋门咯吱一声开了。
甘棠急急闯了进来，道：“公主，奴婢药盒里认真少了好些迷药！”
弋姝猛然坐起身。
刚刚甘棠的反映，她便知晓不是甘棠所为。原本也就是顺口一说，想将她支出去而已。可没料到，居然是甘棠这少了！
“你近日可能有清点？”
“虽然。”甘棠急得脸都白了：“其莫前段时间说想去猎些野兔。奴婢特地又配了一些，就在放在药匣里。昨日晚上还在的。”
弋姝陷入了沉思。
甘棠药理医术，是到宝隆寺后她俩无聊照着医书琢磨出来的。也就是说，除了她们三人和宝隆寺僧人，宫人并不人知晓。
是寺中僧人偷放了雪狐？
“甘棠、其莫，带上兽筋，咱们找王叔与方丈去。”弋姝穿上鞋子急急下榻。
她半分瞧不出背后之人是谁，更瞧不出意图。但有一点她很肯定——有人想拿雪狐说事！
那么，最好的要领即是回到原点，从雪狐开始。
主仆三人咯吱打开院门，一瞬又齐刷刷定住。
一位眉目清秀的小男孩正站在门口。
约莫七八岁，脸色有些苍白，不停彷徨往里张望着。
小男孩忸怩了好一会，这才鼓足勇气走到弋姝跟前，声音忐忑：“你是姝公主姐姐么？”
“嗯。”弋姝不明所以，点颔首。
小男孩双眸马上晶亮，拽着她衣角道：“公主姐姐，雪狐真的来找你了？你可不行以带我去见它？”
弋姝一愣，柔柔望着那孩子：“你是谁家孩子？为何要找雪狐？”
“我叫陆泽，我爷爷是忠勇侯。”小男孩脆生生道，“我母亲当年说过，雪狐是好人，曾经救过公主姐姐。姐姐，你能不能帮帮我，让它也救救棘心？”
“你母亲……？”弋姝微诧。
“我母亲是颜染。她五年前去世了。”小男孩小脸一皱，落寞无比。
弋姝怔怔站在原地。
没想到竟是颜染夫人的孩子！
当年她得了疫病，宫中所有人避之不及。就连往日看似平和可亲的父王也下令将她锁在昭珑院自生自灭。是颜染夫人，掉臂她满身溃烂肮脏日夜照拂着。可没想到，她厥后疫病好转，颜染夫人却不幸被熏染上，最终早早年纪就香消玉殒。
说到底，她欠了这孩子母亲一命！
“棘心是谁？她怎么了？”弋姝蹲下身，望着陆泽不觉眼眶一热。
“母亲去世后，一直是棘心姐姐照顾我。可她最近病了，病得很重。爷爷将她送到了庄子里，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陆泽小心翼翼说着，“公主姐姐，您能让雪狐施法去救一救她么？”
弋姝默然。
良久之后，她拢了拢陆泽的小狐袄，笑道：“姐姐会去找雪狐，放心吧！不外你先告诉我，那位棘心女人在哪个庄子里？”
“就在离这不远！”陆泽小脸扬起一抹笑，指了指远处：“山下西南角有个名叫鹿庄的地方，就是我家庄子。爷爷说棘心姐姐就在那。”
“好。我记下了。”弋姝拉起陆泽小手，“现在，我先送你回去好欠好？”
“谢谢公主姐姐。”陆泽灵巧地任弋姝牵着。
几人刚进忠勇侯府斋院，迎面正撞上一行色急遽的俊俏女人。
那女人一见陆泽就急急将他拽入怀中：“泽儿！你这孩子怎么一声不吭就跑了！你可急死姑姑了。”
陆泽小脸马上涨出两抹愧疚的红色，小声道：“泽儿下次不敢了，不应惹姑姑担忧的。”
“你去哪了？怎么也反面姑姑说过一声？”女人一边整理着他小衣服，一边嗔怪道。
陆泽偷偷瞟了一眼旁边的弋姝，道：“泽儿去找了公主姐姐，她允许请雪狐资助了！”
“姑姑早说过，雪狐会来的，会帮泽儿的……”女人柔声慰藉着，下瞬猛然惊道，“什么？你找了公主？”
她赶忙站起身，脸色一红，对着弋姝忙行了一礼：“青禾不知公主驾临，刚刚真是失礼了。”
弋姝浅浅一笑：“青禾姐姐，很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