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莽的山脊上，身着银灰色长袍的男子盘坐在松树下，徐徐睁开了眼睛。他深深呼吸着，习惯似的抬手扶向鼻梁，却没有摸到熟悉的金属质感。他下意识揉揉眼睛，望向层峦叠翠的远方，嘴角勾起一抹恍然的微笑。
他最后的影象里，是一间随处透着极简主义的病房，儿子正满脸严肃的劝说着，希望他能够选择清闲的生活。
“目前的量子AI技术尚不成熟，冒然将意识接入其中，潜在风险极大。我坚持之前的看法，希望你将意识数据化，上传到《第二世界》之中。如果你愿意，我会向客服提出申请，将你部署到妈妈所在的服务器。”
“我知道，你一直对《第二世界》颇有微词，甚至说那是《楚门的世界》。然而，你要清楚，《第二世界》是官方认可的唯一一款游戏！不，确切的说，《第二世界》目前所代表的意义，已经不仅仅是一款游戏，而是一个逐渐趋于完善的信息态文明！”
“据我所知，《第二世界》是目前所有网络游戏中，唯一一款有着绝对秩序的游戏。每一个加入者，都可以在完全保障自身利益的同时，享受最洪流平的自由。另外，官方正在《第二世界》内进行民意视察，计划对其进行关闭式治理……”
他打断道：“你妈妈也希望我进入第二世界么？我想知道她的看法……”
儿子一愣，神色间有着些许尴尬。
“她开心就好。”
他点颔首，最终坚定想法：“我想以原始意识形态进入《青莲神话》世界，那可能会越发有趣一些！”
儿子大急，连忙起身：“爸！你可要想清楚！意识不经过数据化，是无法存留备份的！一旦发生损坏，你就彻底死去，再不会留下任何信息！”
他不以为然，悠悠道：“我一直怀疑，意识经过数据化后，照旧不是原来的自己。谁都知道，意识数据化是一个不行逆转的历程，那如何能保证数据化后的意识形态与原始意识形态完全相同？”
儿子哭笑不得，无奈解释道：“真不明白你为何担忧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我早就告诉过你，虽然意识数据化的应用规模，一直局限于即将寿终之人群体，但推广前也做过许多严格测试，没问题的……”
他连连摇头：“你买了一台机械，想搞清楚它的事情原理，于是拆掉测绘。你纪录下每一个零件的尺寸，化验出每一个零件的质料，然后重新组装使用。你会发现这台机械的事情效率未发生任何变化，所以认为这台机械与之前完全相同……”
儿子不耐烦的摆摆手，打断道：“你说的这些问题论坛上都有，也有专家给了相应解答。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纠结这些细枝末节的工具。”
他叹了口气，索性摆手：“咱们爷俩看法儿一向反面，谁也说服不了谁……就这样吧！我不会接受意识数据化，更不会进入《第二世界》。”
“爸……”
儿子深深吸了口气，重重颔首道：“好，我尊重您的选择！”
望着神色由焦急转为失望的儿子，他的心没来由一痛，有点儿莫名的忏悔。几度欲言又止，最终却只有两个字：“谢谢！”
……
男子甩了甩脑袋，努力从这段影象里挣脱出来，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儿子会不会进入这款游戏，又会叫什么名字……那个名字么？”
他突然想起和儿子玩过的许多游戏。他总是取名马狂驴，因为儿子属马，脾气属驴。儿子呢，却总是叫牛老实，因为妻子属牛，性格耿直。他玩游戏，总会选女角色；儿子玩游戏，却是一成稳定的男角色。他们总一块玩，却总也玩不到一块儿。他说儿子是猪队友，儿子说他是战五渣……
“就叫马狂驴吧！”他徐徐站起身，低头审察自身的装扮，并着重检察了下自己的手腕和脖子，待没有发现特殊之物后，不由得扬了扬眉：“这《青莲神话》也太不友好了，连小我私家面板都没有，新手容易被劝退啊！”
马狂驴攥攥拳头，伸伸腿脚，扭扭脑袋，逐渐挣脱这具身体的行为惯性，并实验着掌握自身的绝对控制权。顷刻之后，他开始在森林中漫无目的的闲逛，意识和身体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契合。
不知经历了几多个日落月升，当意识与身体完全融合的那一刻，马狂驴心中升起一种奇妙的感悟。那是一种莫名的杂乱感，让人为之急躁，却又让人着迷。若是刻意去寻找，则完全没有痕迹。若是不去理会，却又悄然浮上心头。
急躁之下，他闭上眼睛，无数微不行查的声音清晰反照在耳中，为他勾勒出一副没有色彩的动态水墨画。泛起在他心里的画面，已经不仅仅局限于某一偏向，而是囊括一定的规模。感受就像是身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眼睛，能够让他同时欣赏所有偏向的风物。
急躁之下，他捂上耳朵，馥郁的气息钻入鼻孔，原本动态的水墨画酿成一副色彩杂乱的抽象烟雾。这些烟雾呈絮状，色彩是如此的鲜艳，能够让他洞悉世界的本质。
急躁之下，他屏住呼吸，缓慢的气流划过肌肤，为他通报着来自于周身万物的存在状态。
当他闭目掩耳屏息之后，天地为之一亮，将最本质的工具，完全反照他心中。甚至，他能够隐约感受到这片森林某些想法，预知这片天地接下来的种种变化。
“要下雨了哦！”
马狂驴睁开眼睛，目光透过细密枝叶的枝叶，看到无数浓云滔滔而来，眨眼就淹没了蔚蓝的天空。无数小虫，飞鸟，走兽，急急遽的穿梭在森林里，寻找着可以避雨的地方。片刻之后，天色也随着暗下来，猛烈的狂风不停地摇晃枝叶，让他心中的风物愈发生动。
“轰隆！”
一道闪电划破苍穹，浩荡狂暴的气息从天而降，夹杂着某种特殊的律动融入天地万物。感受到这种蕴含着无穷威势的律动，他似乎看到无数生灵蜷缩在幽暗之中，瑟瑟发抖的将头埋在窟窿最深处。
“哗啦……”
瓢泼大雨从天而降，打湿了他的头发，打湿了他的衣服，打湿了天地万物。酷寒的雨点儿敲打着他的身体，让他从那种奇妙至极的意境中清醒过来。他抹掉脸上的酷寒雨水，颇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最后迎着满天落雨迈动步子，悠悠朝着山下走去。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潇洒的声音在烟雨中久久回荡，孤苦的背影越去越远，只余下无尽的穿林打叶之音，以及满目鲜艳欲滴的翠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