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画皮
伏在齐闻脚边酣睡的老鼠突然睁开了眼睛，它急躁不安地“吱吱”盘旋在他的腿边。齐闻坐在桌子边，桌面上摆放着下人送来些垫肚子的夜宵，被切成厚薄均匀的肉片腌煮过，保留着原汁原味的肉香。
齐闻餍足的心情挂在脸上，右手徐徐摩挲着左手大拇止亓玉戒指，回味着那股味道刚绽开在嘴里时，鲜嫩多汁。
她曾是一个漂亮的少女，但奈何有个贫穷破落的家庭，母亲早逝，父亲又扛不住积劳依旧的腰酸背痛，旧疾复发撒手人寰。她跪在路边，曾经柔顺黑亮的乌发杂乱地插着几根稻草，低垂脑袋，露出令野兽心动不已的柔软细白的脖颈，身侧的牌子上写着——“卖身葬父”。
仅用一锭银子买回来的少女以为未来自己的命运是嫁给街头高声吆喝卖猪肉粗鲁鄙夷的屠夫，又或是有钱贵寓端茶倒水的丫鬟，凭着几分姿色做个暖床的丫头。
从得知买下自己的人是齐老爷那一刻时，她便知道自己的命运多舛。人都说，深宅大院里是吃人的野兽，她踏进去的时候，就没有转头路可言。
府里曾来过不少人，那门槛不知被几多人迈过，有如她一样单纯不谙世事的少女，也有背负着齐府巨额债务而无力送还的年轻小伙子，但最后能再次走出去的险些没有。
齐闻蹙起眉头，踢了身边躁动不安的老鼠一脚，“平静。”
他留下它不是为听它“吱吱”乱叫的，只是要杀掉它的时候，心头掠过的恻隐之情。齐闻颇为忏悔，居然为了那一瞬间的感受，留下这个不甚可爱的玩意。
宠物他也养了不少，都藏在暗无天日的阴影里，猫狗那些世人偏爱的宠物，在他的眼中不外是即将端上餐桌的食物。他也不贪恋其中的滋味，猫肉发酸艰涩，狗肉僵硬塞牙，都不如他刚刚尝过的鲜美。
其实有这种世人无法理解，更无法容忍的嗜好，那些曲意讨好他的人也曾在底下唾弃他失常。他不是与生俱来的。只是偶然逼不得已的实验，便开始沉溺其中，今后再也无法自拔。
老鼠平日里还甚灵巧，平静地伏在地面上，但有时候总是乱叫，其实那种声音也不像老鼠的“吱吱”声，更像是喉咙里发出的呜咽声。齐闻一听到就心烦意躁的厉害，彷佛有无数只啮齿小动物撕咬着他柔软的心脏。
急躁的厉害，他便一脚将那老鼠踢出书房外。
“不想呆就给爷滚出去。”
门鼎力大举地被阖住，老鼠在门口周游几圈后，最后照旧垂着脑袋似乎委屈的离开。但它没有找个僻静的角落蜷缩一夜，反而身子矫健地窜了出去，直直望着它的背影，那偏向似乎是疏弃已久的花小娘院落。
——
乔嘉怎么敢回覆眼前幽灵的问题，她的视线顺着楼梯往下望去，楼梯上充满了干枯的血迹，鲜红的血液如同水洗般冲刷着整个院子，走廊里粗壮的台柱被血手印盖满，不停有溅落在房梁上的血珠滔滔掉落。
吹动夜空乌云的风也不见了踪影，独留那片云停滞在空中，乔嘉屏住呼吸，视线落在手腕上，果真如她所想，时间不再流逝。
那鬼一条腿扔在乔嘉的脚边，另一条腿被手握在其脚腕上紧紧攥住，只有半截身子的他比四肢完全的人移动速度还要快些。
一眨眼的功夫，他就站在乔嘉的眼皮底下。她低着脑袋，就似乎和小朋友交流的时候必须要弯着脖子才气与之视线相对，直愣愣地盯着半截身子的他。
幽灵的脸颊干瘪瘦弱，像是被什么工具吸食干精魄似的，他挥舞着那只残腿，两片瘪瘪的肉上下掀动，露出不甚整齐的牙齿，面色不虞，叫嚣着：“为什么不回覆我的问题？”
都说人身上的骨头保持最久的是牙齿，如今一瞧，真的在眼前的幽灵身上获得验证，他身上的皮肉都松垮垮的，像几片灰里发紫的暗沉皮肉用胶水粘合在骨头上似的，但露出的牙齿却像凡人一般。
尝什么？
乔嘉快速地眨着眼睛，目光一偏，落在他拿着的那只腿上，难不成他要自己尝尝那条腿的滋味吗？
脑海里一直保留着的困惑在这一刻彷佛点通似的，乔嘉瞳孔一缩，心情惊愕。她联想到那日吃出的手指，虽然不是真的人手指，但是为什么齐闻得知这件事后体现异常，就似乎做了什么亏心事被人抓包似的。
原来如此......乔嘉除了拨开云雾见月明的名顿开外，后脑勺还渗透着一股阴森的凉意，那阵后怕的恐惧从脊髓窜到脚跟和大脑。
若不是自己有些利用价值，恐怕自己的下场和眼前的幽灵无异吧。
幽灵碎碎念着，自言自语重复着生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割了两条腿...割了两条腿...”其余的话呜咽在嘴边，随着浑沌的空气消弭。
接着，他举起那条残腿，尖锐的指甲轻轻一挠，那块皮肉便如撕碎的纸张徐徐落下。
他手里握着一大块血肉，在乔嘉震惊的视线下，大张着嘴将那块血肉吞了下去，嘴角还残留着未来得及吞咽下去的残渣肉末，“...滋味不错。”
说着，他便又撕下一大块血肉，渗着浓烈腥臭味的鲜血笑容挂在嘴角，徐徐挪移着向乔嘉靠近，“嘿嘿...你也尝尝...”
他的移动轨迹就似乎乔嘉曾在动物世界里看到的，沙漠里一条曲折盘旋向前进的蛇，腹部蹭过柔软的沙粒，留下明显的曲线痕迹。
他所过之处也留下一条弯弯流转的小溪流，不外这溪流里流淌的不是清澈见底的山泉，而是鲜红的血浆。
乔嘉想着他那个身子就算伸长了手臂，怎么也够不到她的嘴巴。幽灵似乎参透了她的心思，腾地一下跳了起来，半截身子下如同装着轻巧灵敏的弹簧，一下都要窜到房梁上的高度。
她终于知道这幽灵刚刚怎么在房梁上和她打招呼的了。
她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等着他给自己喂上那一口腐烂许久的血肉，想必齐闻亲自前来也是不敢张口的。乔嘉拔腿就跑，可刚转身要离开，望着那斑驳大门的时候，她的脚底又牢牢粘在地面上。
不是幽灵作祟导致她无法转动，而是那里有比身后的幽灵更为可怕的工具。
苍白酷寒的月光照亮了院落里景象，花小娘的院门前围着数不清的幽灵，有男有女，弯着腰的老年人到蹒跚学步的幼儿皆有，将乔嘉一人独独困绕在其中，找不出另一个可以逃生的地方。
无一例外，他们的面色都阴沉，和那个只拥有半截身子的幽灵一样，有的缺了条胳膊，有的是脸上空留着漆黑硕大两个窟窿，有的四肢健全，但是被剥开肚子，肠子和脏器全都不翼而飞......
他们摆好如同士兵般的方阵，有秩序的徐徐移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