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佛学东渡 佛道之争
时间横移，两个时辰之前，艳阳高照，京国都外，玉树山，崎涼道观。
被清池荷花围拢的四目奕亭，游离着幽铭檀香的宁静，闲情逸致的观主崎涼真人正在和道一对棋而坐。
崎涼真人今日执白子，目前，棋局面上，黑白棋子各占星位四位，除中腹星位天元以外，边，角，纵横交织各点，可以落子的位置并不多。
在手中捏了半天，寻了个可有可无的位置落下，崎涼真人皱着眉头说道：“西域佛国使节入京，目的不言而喻，当今天子弃道求佛，摆明是想利用佛学东渡，挑起佛道之争，借此消弱我道门基本，师弟，此番，你务须要在佛道论辩中取胜！”
“佛道之间的胜负，不是我与至善之间的胜负，其中教意，需要在乎苍生。”
满身被道韵笼罩的道一淡然开口，一身素白如纱的道服下，是一张温润如玉的绝世美颜，在崎涼真人模糊的目光中，道一直接言明：“后日的这场佛道论辩，无论如何，大周天子也不会让我和至善分出胜负，这次，顶多也就是一场简朴的试探而已，儒道同出本源，纵是天子有这般心思，朝廷大儒也绝不允许山河社稷再次泛起佛乱朝纲的迹象。”
崎涼真人默然，佛乱朝纲，那是八百年前大周皇室的禁忌，牵扯之广，影响之深，甚至涉及到了其时整个天下苍生。
缄默沉静片刻，旋即想起近日流传京都的坊间传言，默默说道：“据说这次京都，有诸子百家向圣庙提倡了骥贴会战，依我看，把时间节点定在使节抵京的同一天，难免也有敲山震虎之意。”
道一闻言颔首，现下，骥贴会战的真实目的已然成为当今文人最为热门的讨论，但，外行人永远看的是热闹，内行人才看的清楚什么是门道。
借念书人，杀念书人！
诸子百家摆明想告诉大周天子，若是佛学东渡，天下文人将起，试问，匡天下文人之心齐聚，谁敢螳臂挡车？！
所以，归根结底，骥贴会战，不外是诸子百家为抗衡大周天子和西域佛国的一次阳谋而已。
否则。
年少轻狂，不外几句诳语，却又何须请圣意骥贴会战一位少年？！
想到这里，道一冷笑：“悠悠之口，却遭百家刁难，要我说，那少年言之轻矣，所谓标目岂止书贵不衬？！”
崎涼真人生出一丝同感，自亚圣仙逝，大周后世文人的胸怀襟怀，却是愈发不堪，难以拎得上台面了……
泯上一口清茶，他随口转移当下这个比力敏感的话题：“你来之前，道主可有其他嘱托？”
道一摇头，盯着棋盘，稍加思索，便快速在底角处落下一枚黑子：“无非是试炼红尘，洗涤道心之类的唠叨而已……”
“道主也是为了……”
正当崎涼真人准备申饬道一，道入红尘，适时调整心态，即学自然之法，当心留自然，心法自然。
但他话语尚未说完，便瞧见六徒弟乌阳子迫切火燎的跑了过来。
微微抬头，崎涼真人问道：“何事？”
乌阳子躬身拂衣：“师傅，观外来了两名访客，一老一少，点名想见道一师叔。”
撇了一眼两人身前的棋局，心底生出一阵鄙夷，却再次增补道：“老者，自称是师叔旧识。”
崎涼真人狠狠瞪向他那不干不净的眼神，顺手擒住了身旁一缕檀香，化作缭绕云雾，笼罩掩盖整个棋局。
乌阳子幽怨的看了崎涼真人一眼：“师傅……”
崎涼真人恰似没有听见，转而朝道一好奇问道：“师弟才初任红尘道徒行走，却已然交到京中挚友，为兄心中甚慰……只是师弟，可方便见告为兄，你那旧识挚友是谁？兴许为兄也可能认识！”
“旧识挚友是谁？”
望着满塘花色，道一喃喃低语，“即知晓我在崎涼道观，又自称挚友故旧……等等……师兄，我或许知道他是谁了！”
稍稍卖了个关子，道一笑着对崎涼真人说道：“师兄，说起来，那人你铁定也认识！”
崎涼真人这下倒是真的好奇了：“噢，是谁？”
道一徐徐开口，语出惊人：“应是与我半路相遇，从妖山归来，同日抵京的杀人大儒，柳絮先生。”
“柳絮？！！竟然是他？！！”
崎涼真人面露惊色，心中难以置信，“柳絮，他竟然真的从妖山在世回来了……”
能扛过妖山刑罚，那么，这五十年间，柳絮到底得斩杀几多妖魔？！
若按《妖山刑典》：三十年以上重刑犯，日斩百妖，夜除十魔；一年杀十二妖王，十年灭一妖君盘算。
那将是！天文数字！
不敢想象，柳絮他到底如何撑了下来！
莫名的，追念起五十年前，柳絮败旗后，曾在诸子百家面前立下誓言的画面。
那时，柳絮刚过三十，却以满鬓微霜，在第八十一旗的筑台上，他弃笔立誓：“待五十年期满，我柳絮势必备筹厚礼答谢诸位今日骥贴之举！诸位，都好好在世，等我回来……”
“如今柳絮归来……”
崎涼真人望着道一，忧心重重：“今年，真是艰屯之际的一年啊……”
佛道之间必有一战，朝廷与天子之间必有一战，诸子百家与少年苏睿之间也必有一战，现在，就连柳絮与诸子百家……
犹豫片刻，崎涼真人不得不提醒道一：目前柳絮与诸子百家的关系十分敏感，身为道庭首徒，未来道主，他不能轻易的将小我私家交友喜好体现出来。
“师弟，柳絮三叛师门，终究是犯了天下文人禁忌，你与他，浅谈即可，莫论深交！”
道一木然，缄默沉静片刻，沉声说道：“三叛师门，虐杀念书人，那是尘封五十年的旧事，其中真相，恐怕除了深埋地下的渗渗白骨，也就只有当事人柳絮自己一人清楚。”
“况且，柳絮为人，虽杀意滔天，却身怀正气与坦荡，绝不是传言中的那般残暴无情。”
这是他与柳絮连续相处数日的最终结论。
“可柳絮，终究是灭了念书人宋氏、杨氏、蔡氏一百六十五口满门。”
三门为师，三门死绝，若不是恰逢新皇登位，杀儒不详，柳絮其时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
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崎涼真人却是不想因为一个外人影响同门之间的关系，无奈退却一步，说道：“你既认定他为故旧挚友，那么，莫让人家久等，速速前去吧……”
道一看了崎涼真人一眼：“师兄，那我去了……”
……
崎涼道观观外，苏睿坐在车辕上，一边提溜晃悠着双腿，一边抬头看向四周浓密茂盛的参天大树，心中总感受隐隐差池劲，“柳絮，你有没有发现，一路走来，莫说蜻蜓麻雀不见一只，就连蛙鸣蝉声都消失了？”
满身包裹在灰麻兜帽中的柳絮愣愣地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你喜欢清幽。”
苏睿茫然不解：“什么意思？我在和你说自然现象，没让你谈主观感受。”
柳絮：“……”
默默掩藏起满身四散且节外生枝的杀意，柳絮郁闷道：“你泛起幻觉了。”
随着柳絮话音落地，马上，世间一切喧闹声又都回来了。
苏睿凝眉，面现疑色：“似乎，还真泛起幻觉了。”
……
“有趣，有趣！”
青莲乍现，道韵流转，青石台阶的尽头，是他耳通大乘的道一，正在一步横跨九十阶。
一步挪移，咫尺千里。
此时，他却是迫不及待的想去认识那位，与柳絮对话极为诙谐，错把杀意当成幻觉的有趣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