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未蛊惑过人心,她看着丫鬟失了神智般走出房门。
“去吧,帮小姐做完最后一件事,把简谱送到曲令郎手里。”
丫鬟闭着眼睛,手里拿着简谱,念叨着,“把简谱送到曲令郎手里,把简谱送到曲令郎手里。”
在凡人惯有的认知里,狐狸魅惑,狐狸成精,狐狸是妖。
但其实久远的纪录中,人们称能化成人形的狐狸为狐狸仙。
白府出了一件不色泽的事儿,尽管白老爷为此遮遮掩掩,但照旧许多风言风语传了出去。
半月后,白府被搬空了,空荡的府里红带飘飞,为了喜庆,连下人们都穿红色底衣。
白烟珠穿着厚厚的襦裙,手里拿着一支朱钗,正往身前穿着红色嫁衣的丫鬟身上戴。
“阿楚,允许小姐,笑着出嫁。”
丫鬟双眼含泪,双手放在袖中,紧紧握着,生生把掌心掐出血来。
对丫鬟而言,这是叛逆。
她看着铜镜中依旧漂亮的白烟珠,心底泛起愧疚,痛苦不堪。
那日她从白烟珠的院子走出去,从后院出门遇到正急遽赶来的曲令郎,想必曲令郎也是获得自己要娶丫鬟,才如此急切而来。
丫鬟送上了简谱,可曲令郎连看都没看,想往白烟珠的院子里冲,嘴里喊着:“烟烟,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让我娶她?”
没有人能听见曲令郎的声音,那个后院,那一刻,充满了妖气。
丫鬟照旧闭着眼睛,又将简谱递了上去。
惹怒了曲令郎,曲令郎狂躁不已,一脚将丫鬟踢在了后院门口聚集杂草的墙下。
简谱也随着掉在了地上,绑着简谱的布条松开。
八成媚术之气,只余两成,所以白烟珠才会连尾巴都藏不住。
发现靡靡之地的,是一个看管柴火的下人,他惊得叫出了声,引来众多围观的人。
白老爷到的时候,曲令郎用唯一一件还能遮身的衣裳盖住了丫鬟,他自己则衣不蔽体。
他掉臂旁人的眼光,看丫鬟的眼神深情无比,他对众人说他会娶她,一生爱她护她,绝不负。
白老爷遣散了众人,花了一笔不小的钱财,堵了那些人的嘴。
彼时的丫鬟已然清醒,她记得小姐让她送简谱,却不记得自己为何会做出如此淫乱之事。
但曲令郎的眼神骗不了人,丫鬟看着那样的神情,她确定,曲令郎爱的人是她而不是小姐。
“对不起,小姐。”红嫁衣被泪水染湿,新娘哭嫁,是好兆头。
院子里只有丫鬟和白烟珠,接亲的人都守在院子外面,期待丫鬟出来。
发生那件事后,白老爷单独找过一次曲令郎,为了白烟珠他什么都能做,他问曲令郎是否真的想娶丫鬟,如若是怕谣言骚动,他可以堵上所有人的嘴。
至于用什么要领堵上那些人的嘴,白老爷没有说,只是那个嗜血的眼神藏都藏不住。
曲令郎跪在地上,真挚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强迫的意味。
曲令郎细数过往种种,说了初次见阿楚时的情景,说了阿楚为他寻简谱,说了那日情不自禁跟阿楚做了荒唐事;却没有说,二人何时何日在那边,定过情。
白烟珠没有送丫鬟出门,只是将丫鬟妆扮得富贵至极,头上的朱钗也是珍贵无比。
她还为丫鬟准备了丰盛的妆奁,这样一来,便没有人敢轻看了阿楚。
鞭炮声,欢呼声,热闹无比。
马上的曲令郎眉眼都绽开了,笑得像个小孩子,他下马,丫鬟从白府出来,他眼神就没离开过丫鬟。
他迫不及待的做完了所有迎亲礼,背起丫鬟,小心翼翼的将她放进花轿。
唢呐长呼,震破了朝天城。
花轿徐徐离开白府,等四周彻底平静下来,有一辆马车直接进入白府的一个院子,接走了白烟珠。
马夫说,他从未见过这样绝色的女子,笑得跟朵儿盛开的花。
大婚之日,应该要笑的。
白府搬迁是朝天城内的大事,却因为曲家盛大的亲事冲淡了不少。
等各人反映过来的时候,白府府邸连牌匾都卸了。
谁都不知道白府搬去了哪里,就似乎今后销声匿迹了一般。
索性还留有一人,曲家少夫人,英姿焕发,听说是曾经白府小姐的丫鬟。
曲令郎十分痛爱这位少夫人,时常带着夫人游历。
但这位少夫人极其任性,且似乎跟曲家人多有嫌隙。
朝天城正式成为皇城那日,曲令郎舍了曲家,带着阿楚走了。
那日闹得十分不愉快,许多黎民都围在曲家门口看热闹,因为曲令郎性情实在乖张,冒犯了不少人。如今连曲家也不容他,黎民中十个有九个是来看笑话的。
曲家老爷死了,那日,曲令郎穿着白衣,头戴白布,对着曲家大门磕了三个响头,狠厉很是,“我曲帝辛,今后舍去姓氏,不再与曲家有任何瓜葛。”
除了阿楚,帝辛什么也没带,他们准备出发去沫乡,找白府。
原本帝辛是想南下,但日日与阿楚相处,每每看到她伤神,便知道阿楚心心念念着白府。
帝辛爱阿楚,只要能让阿楚开心,他做什么都愿意。
大雨连着下了半个月,一路上遇到许多遭遇水灾的乡镇,二人走走停停,找到沫乡的时候,已经是两年后。
沫乡没有白府,几番探询之后,阿楚从一个商贩口中得知,沫乡苏妲己,绝世之姿,一展笑颜,名动沫乡。
阿楚素衣裹身,被帝辛紧紧拢在怀里,帝辛的左手,抱着一个一岁大的孩子,男孩儿。
他们在苏府站了三日,未等来一人。
帝辛看着怀中妻,心疼不已,“阿楚,咱们走吧。”
他怀里的孩子嘤嘤学语,可爱得紧。
阿楚知道,苏妲己一定就是白烟珠,她相信,小姐一定会见她。
大门是第四日黄昏打开的,开门的小厮并不是阿楚认识的白府中人。
小厮盛气凌人,走到帝辛面前接过了他怀中的孩子,“咱们小姐甚少出门,十几年也未出过沫乡,不认识什么白府。”
小厮白眼,审视了阿楚身上的粗布衣裳,赶路的这两年,那些身外之物早就送了出去。
为此帝辛还跟阿楚吵过几回架,他认为那些人有的基础就是咎由自取,不应救助。而阿楚纷歧样,阿楚是个老好人,与帝辛简直是两个极端。
这样的两小我私家走在一起,要么互补,要么互伤。
白烟珠盯着眼前被小厮抱着的男孩,笑了笑,这孩子就是他们互补的证明。
白烟珠只让小厮把孩子抱进来,但阿楚实在难缠,跟了进来。
小厮把孩子放在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上,孩子咯咯笑了两声,在桌上乱爬,但怎么也不会摔下去。
“你是小姐。”即便换了容貌,但阿楚肯定,面前的女子就是白烟珠。
“小姐比以前更美了。”阿楚说。
同样的院子,同样的房间,同样的红绸和薄裙,恰似一切都没变,她们还在白府。
“我现在叫苏妲己。”白烟珠走到孩子面前,眼神变化莫测,“皮相而已,朱颜祸水,祸国妖姬。”
“什么?”阿楚对白烟珠的话不解。
“没什么。”她淡淡的,看了眼门外,“曲令郎......”
阿楚打断白烟珠的话,“他现在叫帝辛。”
轰!
一句话,仅仅一句话,让面前的白烟珠彻底变了脸色,她挥手,门开了,如以前一样,她下了逐客令。
说来可笑,白烟珠与曲令郎相交十年,从不知,他的全名叫曲帝辛。
阿楚另有许多话想说,她想问白老爷,另有白府以前的人去哪了,却一句话也问不出来,说出来的话自动就没了声音。
白烟珠不仅容貌变了,恰似法力也越发高了,阿楚待在房间里许久,都未闻到一丝骚味。
抱着孩子的阿楚被小厮赶了出来,小厮给了她们厚厚一叠银票,转达白烟珠的话,让她们离开沫乡这个地方。
帝辛很恼怒,看不得阿楚受一点委屈,上前要找人理论,可大门紧闭,任凭怎么敲也无用。
丫鬟最听小姐的话,可阿楚不是丫鬟了,白烟珠也酿成了苏妲己。
他们用那些银票在沫乡买了一处房产,开了一家酒楼,帝辛闲来无事会在酒楼奏琴,时常引来许多听客。
白烟珠不出府,也无人同她说。
又打仗了,这一仗打了三年,天子换了一个又一个,最近一个上位的天子,家乡在沫乡,他掉臂众臣阻挡,执意要将皇城迁去沫乡。
于是苏府,要搬迁了。
阿楚很智慧,被白烟珠夸赞过的人,自然是真智慧。
她获得苏府搬迁的消息,立马反映过来,白烟珠是在躲。
躲皇城。
这一晚,阿楚跟帝辛大吵了一架,因为阿楚要随着苏府一起走。
帝辛深夜大闹苏府,对着大门拳打脚踢,更是狂言道:“再不开门便一把火烧了你这苏府。”
即是在这一声怒吼之后,白烟珠见了帝辛。
帝辛没有认出白烟珠,他怒瞪苏妲己:“她人呢?为何躲着不见?阿楚日日忧心于她,我想问问,她到底有没有心?”
“没有。”苏妲己脱口而出,随后补了一句,“白烟珠没有心。”
帝辛身上带了短剑,他出门时就在想,只要白烟珠死在这沫乡,阿楚便不会再为她折腾。
苏妲己看出了帝辛的意图,并不意外。
苏妲己不敢看帝辛那张脸,她只是恼怒,为何阿楚没有带着帝辛离开。
她背对着帝辛,“白烟珠让我转告你,若想要一身自由顺遂,便带着阿楚离开沫乡。”
“你以为我不想走吗?只要有她在一天,阿楚就不会走!”帝辛是真生气了。
她见过帝辛生气,很久很久之前,许多人没了心,没了手,没了头,没了脚。
“既然这样,最后再带她来见我一次吧。”
帝辛一心扑在阿楚身上,生怕她的阿楚生气,更怕跟他打骂之后的阿楚伤心,哪里注意到苏妲己说的是‘带她来见我’,是见我,而不是她。
帝辛走后,苏妲己让人找来了苏老爷,搬迁的事,延后再办。
她有更好的措施,这个措施,能一劳永逸。
丫鬟照旧一样,每回见小姐的路上,都满心期许与兴奋。
这次的白烟珠,丝绝不隐藏自己的狐狸尾巴。
阿楚看了,就像没看到,她对白烟珠说:“小姐,你是不是畏惧皇城,你放心,我用你给的钱赚了不少,咱们离开沫乡,再重新找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总不会有人还去那种地方定皇城。”
白烟珠很兴奋,尾巴不自觉的在地上摇摆,阿楚一如既往的,纯得像一张染不黑的纸。
“没用的,我想,或许我在哪儿,皇城就会建在哪儿。”她认命,无奈认了命。
阿楚不懂,白烟珠也没准备让她懂,有些话一旦说出来,有些关系便再也不能融洽了。
“白老爷,是我杀的。”白烟珠说这话的时候,用手摸了摸自己心脏的位置,那里空荡荡,没有跳动,连痛苦都不能。
阿楚愣住,很久没动,也不说话。
白府,是阿楚唯一的精神支柱,她知道,只要白烟珠在,白府就不会散。
“那只狼妖与人斗法,受了重伤没了胆,我的八成法力...”白烟珠顿了顿,“原来白老爷跟你一样,也知道我不是她的女儿,他死前让我告诉你,千万捂好了自己的身份。”
恼怒又伤心,阿楚很爱哭,一遇到事,哭得梨花带雨。
其实阿楚很悦目,只是在白烟珠的陪衬下才黯然失色。
阿楚的身份,白烟珠也想知道,她静静看着阿楚,觉得这个时机下阿楚或许会说说,可阿楚却什么都没说。
连白烟珠都不能知道的身份,她很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