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武侠

杀路寒

11 千里山河

杀路寒 长桴 4815 2021-12-09 04:20:57

  山谷里的这场极乐盛宴上,耳听马车里的江浊浪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所有人都是一惊。

  右首下位的史姓巨贾,更是惊讶地从两名少女怀中站了起来。

  停在半路上慕容令郎则立刻和席间的谢王孙交流了一个眼色,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一阵狂喜。

  就连马车前面的南宫珏也惊得目瞪口呆,忍不住转头望向被帷幕笼罩的车厢。

  所有人惊讶的都是同一件事

  ——江浊浪刚刚以蓬莱天宫白轻雪的名义对天起誓,说少保并未留下什么【反掌录】,更不行能在他身上。

  对此,在场众人原来已经相信了七八成。

  可是就在慕容令郎准备上前搜查、从而证实此事之时,马车里的江浊浪却突然作声阻止,而且还要应允对方之前提出的【琴】、【棋】、【书】、【画】四场赌局?

  显而易见,这位江三令郎明白已经不打自招,认可了现在的马车之中,甚至是他身上,确确实实藏着见不得人的物件。

  而这一物件,除了听说中少保临终前留下的足以【席卷天下,易如反掌】的半部【反掌录】,还能是什么?

  想明白了这一点,席间众人虽然欣喜若狂。慕容令郎忍不住长声笑道:“想不到多年未见,江兄提倡誓来,竟如屡见不鲜般随意,佩服!佩服!”

  正中席位上的谢王孙则是微微一笑,说道:“江兄既已认可,不妨便将身上的物件拿出来。何苦多生事端,徒伤和气?”

  车厢里的江浊浪默然片刻,徐徐问道:“如此说来……列位是要……明抢?”

  慕容令郎微微一愣,再次和谢王孙对望一眼,随即朗声笑道:“江总这话从何说起?各人相识一场,又皆是体面之人,岂能效仿市井乡野之辈,行血溅五步之举?”

  说罢,他便稍整衣衫,漫步退回席间左首上位,指向右首下位那史姓巨贾,介绍说道:“这位史员外,可是江南地界的有名人物。世人都说嘉兴府里每十间药铺里,便有一间是他家开的,其财力之厚,可想而知。

  便在不久之前,史员外机缘巧合之下,意外收到一幅古画,却又吃禁绝真伪,所以专程前来请谢兄判定。

  说来也巧,史员外前脚刚到,后脚便有江三令郎复出的消息从钱塘传来。于是我与谢兄略一合计,索性便请史员外带画同来,恭请江兄这位当世大才来做判定。”

  那史姓巨贾眼见终于说到正题,急遽颔首说道:“正是正是,烦请江三令郎品评一二!”说着,他挥手招呼,身后便有两名奴仆捧出一卷画轴来。

  江浊浪却不接茬,反问道:“这即是……第一题?”

  慕容令郎笑道:“不错,琴棋书画,画书棋琴,这第一局即是以【画】为题。只要江兄能够鉴别出此画的真伪,就算胜出此局。”

  顿了一顿,他又意味深长地增补了一句,说道:“虽然,此画究竟是真是假,我与谢兄早已有了定论,就看江兄是否也能答对了。”

  马车里的江浊浪沉吟半晌,终于说道:“即是如此,便请……史员外以画示之……”

  史员外连连颔首,两名奴仆立即展开画卷,竟是一幅长达三丈长青绿山水画绢本,色彩绚丽,用笔精细。其间江河烟波浩渺,群山层峦起伏,加之以渔村野市、水榭亭台、茅庵草舍、水磨长桥,明白是一卷江南山水之景。

  然而江浊浪显然没有下车之意,甚至连车厢帷幕也未曾掀开。两名奴仆见状,只得一路举着画卷来到马车前,好让车里这位两三令郎仔细查阅。

  坐在马车前的南宫珏虽然不善书画,终究也是富朱紫家身世,见识自是头角峥嵘。眼见三丈长的画卷古意盎然,随处可见密密麻麻的印章,便知不是凡品。

  他再细看卷末题字,后记曰:“政和三年闰四月八日赐。希孟年十八岁,昔在画学为生徒,召入禁中文书库,数以画献,未甚工……”

  刚看到这里,忽听一阵几案翻倒、瓷器碎裂声,却是左首下位那个一直未曾言语的老学究,竟突然从席位上跳了起来,一脸惊惶地指着这幅画卷,颤声喝道:“岂有此理……你这是……北宋王希孟的【千里山河图】?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南宫珏心中巨震,急遽凝神再看

  ——传说中【千里山河图】的台甫,他虽然听说过,难道认真即是眼前这幅?

  对此席间众人多数笑而不语,只等马车里的江浊浪回复。

  马车里的江浊浪却默不作声,也不知是否正在仔细查阅。

  如此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光,慕容令郎便向史姓富递了个眼色,史姓巨贾会意,一拍双掌,两名奴仆立刻将画卷合拢收起。

  谁知这边的南宫珏和江浊浪还没说什么,那老学究反倒抢先怒喝道:“急什么急?且容老夫再看看!”

  慕容令郎立刻打断他的话,遥声问道:“既然画已看过,便请江兄鉴别真伪。”

  不意他刚一问出口,车厢里的江浊浪竟不假思索,低声回覆道:“假的……”

  这话一出,慕容令郎和谢王孙都是一愣,那史姓巨贾更是脸色大变,脱口说道:“这……这可开不得玩笑!整整五百两黄金!又岂是……岂是你江三令郎一句话,便能作数的?”

  江浊浪轻叹一声,徐徐说道:“莫非谢兄和慕容兄……竟以为此画是真迹?如此一来,倘若在下也说是真迹,那么……只需史员外这位主人随便编造一个故事……一口咬定此画只是仿冒赝品,自然……便可判定……是在下猜错,输掉此局……”

  他一口气说出这许多,话到厥后,已有些喘不上气,听得在场众人好不难受。

  但谢王孙和慕容令郎二人的脸色则有些奇怪,甚至隐隐露出一丝尴尬,也不知是否是被江浊浪说中了他们的心思。

  当下谢王孙便冷笑道:“江兄既说此画是假,便得说出其中缘由,由在座诸位评判。可不能空口无凭。”

  只听车厢里的江浊浪徐徐喘息几声,等气息稍微平复,这才轻声说道:“谢兄所言甚是……武艺工致严谨,气象雄阔恢宏……简直是……难得一见的佳作,可终究……只是赝品……在下刚刚虽只是惊鸿一瞥,便已发现了两处破绽……”

  接着,他也不理会众人的反映,努力解释说道:

  “其破绽之一……所谓【青绿山水画】,世人皆以为青绿即是……【石青】、【石绿】二色,然则……【千里山河图】乃是宋徽宗政和三年……宫廷画师王希孟所绘……其时宫廷所用颜料,皆为徽宗重金求得,其价犹胜黄金珠宝,自然非同寻常……

  是以王希孟其时所用……也即是真正的【千里山河图】上……绝不行能是寻常【石青】……而是……而是由大月氏进贡的【青金】颜料……咳咳……

  所谓【青金】……早在汉唐时,便有【四两黄金一两青金】之说……咳咳……到北宋时期西域动荡,丝绸之路隔离……【青金】也愈发珍稀……价钱只会……只会更高……咳咳……”

  说到此处,马车里的江浊浪已是咳嗽不止。车前的南宫珏到底于心不忍,低声说道:“你先喝口水,歇一歇再说。”

  眼见江浊浪停顿下来,慕容令郎立刻插嘴问道:“江兄仅凭急遽一观,难道便能分辨出史员外这幅【千里山河图】上,用的是【石青】而非【青金】?如此论断,恐怕是有些马虎了。”

  江浊浪却不理他,自顾自地咳嗽半晌,终于继续往下说道:“除了以【青金】取代【石青】……徽宗宫内所用的【石绿】,亦是取自岭南阳春的一品【孔雀石】……

  时有戏言,说徽宗宫内之【孔雀石】,三品铺作装饰,二品雕作珠宝,一品……一品磨作颜料……其名贵可见一斑……

  如此可知……徽宗宫廷画作,其青绿之色,肯定为【青金】和一品【石绿】……而此两者……有一极大特点,那即是……填色于画,色彩千年不褪,始终青绿如初……

  对此……在下十三年前,曾有幸……有幸在南洋暹罗国,亲眼目睹李唐的【烟寺松风图】真迹……同为徽宗年间宫廷画作,其所用青绿之色,正是【青金】和一品【石绿】……其色彩之明艳,犹如昨日新画……与史员外这幅画上……黯淡的青绿色大不相同……

  此外,相比东海【烟波钓叟】百里先生贵寓收藏的……赵伯驹的【山河秋色图】真迹,虽与【千里山河图】齐名……同为青绿山水名著,且成画于更晚的南宋初年……但却因所用颜料只是寻常【石青】、【石绿】……历经数百年寒暑,青绿之色难免微褪,颇有古意,倒是和史员外这幅画相似……

  是以……史员外这幅【千里山河图】,绝无可能是王希孟真迹……最多只是一幅上等的赝品……”

  说到这里,江浊浪才算彻底解释完了缘由,直听得席间众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要知道他这番长篇大论,可谓有理有据。不光讲出了徽宗宫内所用【金青】和一品【石青】之原理,而且还能列举出亲眼目睹过的【烟寺松风图】和【山河秋色图】两幅真迹来作对比。无论才识见闻,显然已经远远超出在场众人。

  就算有人想故意找茬,也不知该从哪里挑毛病。

  慕容令郎不禁轻咳一声,正要交接几句,谁知江浊浪那有气无力的声音已再次响起,继续说道:

  “其破绽之二……史员外这幅画上,巨细铃印总共是六十三处……多数是历代收藏者之印……刚刚在下虽来不及一一细看,但卷末左下角……一上一下、一白一朱两处铃印,却也已经露出了马脚……”

  话至此处,早已坐立不安的史姓巨贾急遽又叫仆人展开画卷,细看江浊浪提及的卷末左下角那两枚印章。

  一旁那老学究凑近一看,立即说道:“上面一印,乃是阴刻白文,印文为【观物先生】;下面一印,则是阳刻朱文,印文为【九转道人】。显然都是此画历代主人留下的收藏印鉴。”

  听到老学究这番言辞,马车里的江浊浪似乎松了口气,立即笑道:“不想这位老先生亦是行家,倒是省事不少……敢问老先生,这两处铃印……先后顺序如何?”

  那老学究微微一怔,随即说道:“这还用问?自然是下面一枚在先,上面一枚在后!”

  说罢,他见在场众人听不太懂,又解释道:“原理很简朴,卷末左下角这个位置,一定是先来先抢,也即是下面这个【九转道人】之印在先,上面这个【观物先生】之印在后。总不行能是上面的【观物先生】之印先盖,故意空出左下角位置,留给厥后的【九转道人】之印?”

  江浊浪徐徐说道:“不错……在下所想,与老先生一致……乃是【九转道人】在先,【观物先生】在后……”

  顿了一顿,他便问道:“请教诸位……可识得这位……【观物先生】?”

  众人默然半晌,最后照旧正中席位上的谢王孙醒悟过来,皱眉问道:“江兄所指,莫非是著有【述衍】、【翼玄】的南宋张文饶、号称【观物先生】的张郎中?”

  江浊浪回覆道:“正是……听说昔日金兵南下,非但掳走徽钦二帝……更将宫中珍宝洗劫一空,【千里山河图】……亦在其中……直到数十年后,真迹才被江南商贾以重金赎回,几经易手,辗转流落民间……而这位号称【观物先生】的张郎中,即是其中一任主人……”

  听到这话,史姓巨贾忍不住问道:“如此说来,这枚【观物先生】的印章,岂不是恰恰证明了此画乃是真迹?”

  江浊浪道:“所以在下所说的破绽之二,即是……先于【观物先生】之前的……这处【九转道人】铃印……”

  史姓巨贾不明所以,争执说道:“这什么【九转道人】,自然是在那张……张什么的【观物先生】之前的主人了。这有什么问题,如何竟成了破绽?”

  江浊浪轻叹一声,苦笑道:“可惜这处【九转先生】的铃印……却是一枚朱文印,而且……照旧【小篆朱文印】……”

  这话一出,旁人一时倒还不觉得怎样,那老学究却已脸色大变,脱口说道:“老夫明白了……明白了!朱文印篆者,古为【金文】,秦汉为【大篆】、【缪篆】,两宋则为【九叠篆】。至于这【小篆朱文印】,却是由前朝各人赵孟頫所创,乃是前朝才有的朱文印篆气势派头!”

  说罢,他已有了结论,增补道:“所以印文为【九转道人】的这枚【小篆朱文印】主人,最早也只是前朝之人,抑或是本朝之人。试问前朝、本朝之人,又怎会先于南宋时的【观物先生】,率先在画卷上盖下自己的收藏印?

  唯一的解释即是,这幅【千里山河图】基础就是一幅赝品,当中这数十枚印章,亦是由后人仿冒,所以才会泛起这等自相矛盾的破绽!”

  话音落处,席间已是一片默然,没有人接他的话。

  显而易见,无论是刚刚说的画上青绿之色的异常,照旧这两处铃印先后顺序的矛盾,最终得出的都是同一个答案

  ——史姓巨贾的这幅【千里山河图】,的简直确只是一幅赝品!

  而对于这一答案,不光有根有据,而且通情达理。没人有能反驳,也没有人能质疑。

  那史姓巨贾呆立半晌,终于怒火中烧。他猛然冲上前去,将这幅长达三丈长的青绿山水画绢本从中扯断,喃喃骂道:“只是可惜了那五百两黄金……”

  对此,马车里的江浊浪不做理会,只是淡淡地问道:“所以这第一局的……以【画】为题,可是在下胜出了?”

  谁知谢王孙和慕容令郎还没答话,那老学究已抢先说道:“不错!第一局你是赢了,但是没有关系……”

  说着,他已大步走回自己所在的左首下位,从几案下拿出一支儿臂粗细、三尺是非的巨笔,向江浊浪所在的马车扬声说道:“……因为接下来的这第二局,即是以【书】为题,老夫和你比比写字!”

按 “键盘左键←” 返回上一章  按 “键盘右键→” 进入下一章  按 “空格键” 向下转动
目录
目录
设置
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