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盛长桢美美地睡了个好觉。第二天醒来，盛长桢整装一番，就往禹州城中央行去。
他此行是要去禹州州衙观政。
盛长桢禹州一行的目的虽已圆满告竣，但他究竟打的是观政的名头，即是走马观花，也少不得要走一遭禹州州衙。
州衙前有照壁一道，照壁后为牌坊，牌坊以里为大门，牌坊正北为鼓楼或谯楼，为两层，是州衙中最高的修建，便于报时和瞭望。
鼓楼之后，即是仪门。
仪门内为衙中最大的一进院落，院中树立一座小亭，称“戒石亭”。亭中石碑南面刻着“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字。
戒石碑下有甬道向北，到达月台，台上即是州衙的焦点修建——大堂。
大堂又称亲民堂，是为知州审案、办公之所，建得高峻轩敞，正中设桌案，堂前设栅栏，下有露台，另有供监犯下跪的跪石。
盛长桢一到州衙，通判郑昌便出来迎接，一如昨日的热情，脸上洋溢着辉煌光耀的笑容。
知州李鉴、通判郑昌等人都有公务要忙，不能陪同盛长桢。盛长桢虽是观政，但也不能扰乱了州衙平日里的服务秩序。
于是郑昌就派了个一个州衙中的小吏，全程陪同盛长桢，为盛长桢答疑解惑。
这小吏名叫孙宝，本在郑昌手下，卖力誊录核对公牍，对州衙里的一应流程很是熟悉。
孙宝受了郑昌的嘱咐，对盛长桢也很是殷勤，颇有几分狗腿子的样子。
盛长桢明白，这是他们这种底层小吏的生存之道，也就没有太过在意。
盛长桢在孙宝的引领下，先是到州衙大堂，看知州李鉴升早堂。
知州接下诉讼之后，一般都市退堂后细览，第二天再作发落。因此，此时堂下的原告被告等人都是昨日就递上了状纸，今日才正式审理。
李鉴先是审理了一桩盗牛案。
案中苦主凄厉控诉，人证物证俱全，被告招供不讳，案情可以说是清楚明白。李鉴的发落也是照着大周律，中规中矩，谁都挑不出什么错来。
不外一柱香的功夫，这桩案子便审理结束了。原告不住磕头，谢谢青天大老爷的恩义，李鉴淡淡一笑，泰然自若。
盛长桢悄悄颔首，这李鉴处置惩罚起政务来倒是老练得很。
李鉴审完一案，稍作休憩，朝盛长桢所在之处颔首致意，盛长桢自然也是礼貌性地回以微笑。
接下来的几桩案子也没有什么出奇，都是些互殴、争产、偷窃之类的琐碎案件，李鉴处置惩罚起来也是雷厉流行，洁净利落。
只是其中一个案犯的身份引起了盛长桢的注意，那个监犯是矿山中逃脱的矿工，趁夜潜入一巨贾家中，偷窃了许多金银财宝，还捅死了巨贾家的一个小妾。
厥后被巨贾家中仆人发现，仆人们协力将矿工捉拿，打得那矿工奄奄一息，最后押解归案。
人证物证俱全，李鉴依律判了那矿工死刑，那矿工满身血肉模糊，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哆嗦。
盛长桢有些好奇，问身边的孙宝：“禹州境内有矿山吗？”
听盛长桢提起矿山一事，孙宝微微一怔，敬重答道：
“本州境内有一座铅矿，储量富厚，是北方有数的大矿，一直都是州衙专营，可惜常有矿难，产量锐减，反而成了拖累。知州大人已向朝廷报请，考虑将此矿转为私营，以淘汰损失。”
盛长桢闻言点了颔首，大周朝的矿业开发是官私并举，官矿上缴矿石，私矿也要缴纳矿税。如今禹州这座铅矿因为经营不善想要转为私营，也是通情达理。
这样一来，禹州州衙就可以甩掉摆烂的肩负，还能多收一笔矿税，简直是明智之举。
只是，心细如发的盛长桢注意到刚刚孙宝的反映：孙宝听盛长桢问起矿山之事，明显有些措手不及，愣了一下，之后才理顺言辞，回覆了盛长桢的问题。
不知怎的，盛长桢突然想起了昨日赵宗全的提醒，说禹州知州等人屁股下不洁净，让盛长桢小心不要陷进去。
难道就应在这矿山一事上？
盛长桢悄悄留了个心眼，看向场中。
此时矿工偷窃杀人案刚刚结案，那杀人的矿工已是被打得半死，不必多说，让盛长桢感兴趣的是那个苦主巨贾。
这巨贾明明是死了心爱的小妾，此时却毫无伤心之色，反而显自得洋洋。
盛长桢又望向高坐堂上的知州李鉴，李鉴面色平静，一幅公正严明的样子。但盛长桢敏锐的察觉到，李鉴不着痕迹地瞥了那巨贾一眼，目光中既有无奈，也有不满。
盛长桢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朴。
“那巨贾是谁？”盛长桢转头问孙宝。
孙宝还没意识到自己露了破绽，敬重答道：“那是本州数一数二的豪富豪朱贵。”
孙宝看了眼那矿工，叹息道：“朱员外富有之名传遍乡里，也难怪那矿工逃出后会盯上他们家。还好朱员外家中仆人得力，才气将他一网成擒。”
盛长桢心中嗤笑一声，他可不会像孙宝那样想，他已经笃定，此案背后定有蹊跷，而且说不定牵扯甚大。
盛长桢心中隐隐有了一个推测，但没有证据的推测永远只是推测而已，盛长桢只能隐而不发，识趣行事。
早衙事后，孙宝又带着盛长桢在州衙六房中转了一圈。
六房划分是吏、户、礼、兵、刑、工六房，与朝廷的六部对应，孙宝即是户房的书吏。
孙宝取出一些典簿，供盛长桢查阅。典簿之中纪录的多是州衙日常行政的公牍，包罗署内考勤、户口治理、堂事笔录、节庆旌表等，称得上是繁杂无比。
盛长桢看得也是头大，只是从中捡出户口典簿来看。无他，盖因户口最能体现出一个地方的基本情况。
盛长桢翻阅一会儿，就发现了一个问题：“孙书吏，这大青县的在籍户口为何如此之少？比起其他各县可差远了啊。”
孙宝敬重答道：“本州的铅矿就在大青县的大青山中，因着酬报丰盛，大青县男子多在矿山中做工。但近年矿难频发，矿工死伤惨重，因此大青县才会人口锐减，远不如周围几县。”
说到这里，孙宝面朝大堂的偏向，崇敬道：“所以知州大人才会想要将矿山改为私营，为的就是保全大青县黎民们的性命啊！”
居然死了这么多人，又是这个矿山！
盛长桢青筋暴起，强忍怒气，问道：“为何转为私营就可淘汰伤亡？”
孙宝理所虽然道：“官营之时，上头催的紧，明知有险也只能硬着头皮开采。私营就纷歧样了，可以放慢速度，危险自然也就降低了。”
有这么无私的豪商？承包矿山只为了地方安宁？盛长桢嗤之以鼻。
只有利益，才是商人永恒的追求。
这原理，孙宝显然是不明白。
那么禹州知州李鉴和通判郑昌明不明白呢？盛长桢对此实在是难抱什么期望了。
“那要承包矿山的是哪家豪商？”
“正是今日堂上所见，朱贵朱员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