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王莽的游标卡尺
宫车缓慢地行驶着，闹市街头，差异身份的人或车擦肩而过，熙熙攘攘。
“许久没认真出来玩玩了，”车内的人低声说，“洛阳的街头照旧如此富贵。”
“陛下是对那些流民视而不见么？”车内有女声应复，隐隐带着不满，“微服游玩，何须将我带上？我又见不得这些。”
车夫洒了一大把钱币，那些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乞儿便停止了靠近，相互挥拳，你争我抢，车内的人还能听见两声国骂。
“不察民情，无以知民苦嘛，”车内的人轻笑，“洛少监既然继张先生之学，代我相相面，算算卦，也是有功于社禝。”
女孩不说话了。
天子继续说下去。
“我很好奇，站在观象台上，洛少监以前看见的洛阳，是什么模样？”
“街井市坊，方正平直，条理有序。”
“听上去像是一块没什么生机的青石砖。”
“可是偏偏又繁荣至极，让人想到一块质地很好的丝绸。”洛曦雪叹了口气，“现在的洛阳也是富贵似锦，只是这块绸缎染了血污引来了苍蝇。”
“真是恰当的比喻。”
天子低声说。
“这一路上我们从立德坊到景行坊，一路上看到了几多流民？”
洛曦雪心里估算了一下：“约有三百。”
“洛阳一百零九坊，其间门路纵横，加上三个官市，这样算来，”韩守涛叹了口气，“流民只怕不下七万五……”
“绝不会少于十万。”洛曦雪笃定地说。
“为什么这么肯定？”
“陛下，您别忘了，这片地界靠近紫微城，卖力的官员几多都市注意市容。”
韩守涛愣了愣：“倘若清查这些失去了工业的流民，开库赈济，送还原籍，让他们复业，那至少要……”
“一百万两白银，添上五十万亩土地，”洛曦雪替他说了出来，“这照旧官员讲良心贪得少的情况。”
“靠！”韩守涛爆了粗口，“娘希匹！”
……
马车最后停下来了。
没等侍卫放马凳，韩守涛自己就跳下来了，他身着红色锦袍，袍间系着块玉佩，打着白羽折扇，彷佛生机蓬勃的世家令郎。
在他的背后，一袭皎白色襦裙的洛曦雪却踩着马凳走了下来，整小我私家的仪态气度都体现着雪一般的由内到外的静，比起前面略显急躁的韩守涛，她倒更像是个如玉石般温润美好的世家君子——如果不是一身较为寒酸的裙装的话。
“王府，到了。”
天子站在她的前面，眯着眼睛审察面前的府邸。
还真是够简朴的，再怎么说，王家也算是朝野上下的大族，给王莽预备的宅府不行能就这个样子，显然，这是王莽自己再三要求的。
王莽入京可以说是个大新闻，倘若在这京城传开，上门造访的豪族名士那绝对络绎不停，到时候别说是这有些寒酸的宅邸，就是一间破茅屋，他的门前也得是车如流水马如龙的景象。
韩守涛能如此悠闲地来访，是因为王莽是悄然入京，到的时候只悄悄上了一道奏疏，也许还给太后写了点什么。
黄皓上前给门人低声说了什么，接着出示了凭证，便唬得几个门人连忙下跪，韩守涛看也不看他们，只嘱咐不许通报，然后就迈过了门槛。
府里照旧很寒酸，韩守涛知道，京师的大户人家，通常都是五进院落带前后花园，而这个府邸小得可怜，从面积上来看预计只能有一个后花园。
他到了厅堂，厅堂倒是宽敞明亮，有的地方积满了灰，下人们还在尽力扫除。
韩守涛想王莽或许看厅堂没有收拾洁净，也许会在后花园散心，索性越过了厅堂，穿过青砖砌就、苔痕爬上的院墙，径直走到了后院。
后花园的草木一副很久没打理的样子，流水干枯，都长了荒草，两个下人正忙着除去。
后院也没看见王莽的身影。
韩守涛索性抓了个下人：“敢问王先生在哪里？”
“在书房。”
“带我去。”
书房可能是整个府邸最洁净的地方了，房门大开着，它的主人似乎就秉持着“君子无私事”的理念，屋内的书柜井井有序地放着种种经典，一尘不染。
书房的主人一袭长衫地伏在案几上，案几上却没有任何书籍，而是某样奇怪的器具，该器具通长有五寸七分余，分为牢固尺和运动尺。
牢固卡爪长两寸两分余。牢固尺上有鱼形柄，长五寸六分余，中间开有导槽，导槽内置有导销，导销可以旋转移动，运动尺上也有可以移动的环形抓手。
主人右手握尺，拇指牵动环形拉手，左右移动，试用频频，确认无碍后才将其恢回复状。
韩守涛看入了神，前世曾经身为理工狗的他不禁说出了声：“好，好器具！这跟我们用的游标卡尺原理一样，有了这样的工具，我们就可以测不规则器物的直径、深度、长、宽、厚，我大周已经统一的怀抱衡就可以变得更统一了。”
洛曦雪有点讶异地看了天子一眼。
王莽原来醉心于此，不觉他人惠临，突然听得此番言语，三两句就道尽了他设计此物的初衷，一时颇有悄悄心惊和遭遇知己之感，他连忙抬头，审察眼前的少年。
韩守涛也审察着面前这位名震朝野的名士。
王莽的长相实在不敢恭维，嘴巴大，眼睛突出，髯毛多，但偏偏他的气质相当不错，这些不协调的因素组合在一起，竟仍是一个文雅儒士。
“令郎真聪慧之才也！”半晌，王莽吐出这样的话，声音有点嘶哑，“敢问令郎姓名？”
“天子特使，”韩守涛敬重地向王莽行礼，“韩守涛。未经通报，贸然造访，还望先生不要怪罪。”
这样的话似乎很耳熟……洛曦雪不易察觉地瞥了一眼韩守涛，轻声叹气，也向王莽行礼：“钦天监少监洛曦雪，见过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