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张天佑之死
“先生,”女孩怔了怔,她的声音有一种空谷幽兰般的落寞,“还从来没有人这么称谓过我。”
她的眼睛还留着些许迷离的水雾,韩守涛知趣地没有与她对视。
“皇上以为,洛少监当得起这个称谓。”
他老实地说。
洛曦雪定定地看着他。
洛曦雪的职位是钦天监少监,来之前韩守涛就了解清楚了,本朝因为太后听政的缘故,对任用女官并不排斥,泛起些许女官也不稀奇。
不外钦天监里都能有女少监,足以证明她在这方面的功底能够力压须眉。
“韩大人深夜造访钦天监,可是有要事在身?”
韩守涛点颔首:“皇上见了洛先生呈上来的《昭阳历》,甚是欢欣,嚷着要见张先生,因为时辰不早了,不能出宫,便叫我来向洛先生探询一二。”
“皇上如果想见家师的话,就不必了,”洛曦雪平静地说,“家师去年就去世了。”
韩守涛一惊,转头看了黄皓一眼,却见黄皓早有预料似的,站于暗处,假惺惺地抹了把泪。
他呆立半晌,连烛油落了手都没察觉:“这……那这《昭阳历》……”
洛曦雪眼眸低垂,微微叹了口气,叹气的声音很轻,却让韩守涛痛在了心口。
“师父殁时,昭阳历已写了三分之二,是我不忍师父心血废弃,就继续推演,近日才得以完成。”
韩守涛默然有顷:“既如此,我当回禀皇上,将《昭阳历》改成《天佑历》,并追封侯位,以表先生之功。”
他这话却让洛曦雪讶然了一下,她深深地看了韩守涛一眼:“只怕陛下做不到。”
“给张先生封侯位原来就是皇上的意思。”
“我说了,陛下你做不到。”
韩守涛没有太惊讶:“洛先生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尽管点明了身份,洛曦雪却并没有要行礼的意思。
“陛下的面相贵不行言,更况且,”洛曦雪的声音摇曳了一下,“师父的事满朝皆知,要是另有人不知师父的死讯,那也只能是那个昏庸的天子了。”
“放肆!”黄皓喝道,正要上前,韩守涛抬手制止了他。
“是啊……朕是个昏君。”韩守涛喃喃道,随即想起了什么,“不知张先生殁于何时,何以?”
“陛下应该记得,去年冬天,黄河以南皆无落雪。”
韩守涛颔首,这事原身记得很清楚,究竟他还过局面式地设坛求雪,下罪己诏。
去年无雪,也就意味着今年的收成会大受影响,灾荒也会越发严重,小雪不下雪,来年粮袋瘪。
“朝野千般求雪无果,天下人心惶遽,一直到除夕,照旧无雪。师父作为钦天监的监正,以占卜术算闻名,所以被召入上将军府。”
韩守涛微微皱眉。
“我虽无家,常住钦天监,但师父常说,过年冷冷清清,也没个去处,像什么话。我虽生性疏懒,却也不堪其扰,每次除夕都市到师父贵寓过年。”
“那天我到了师父贵寓,听闻师父去了上将军府,只道是上将军过年想讨个好彩头,也没在意,只是陪师母张挂灯笼,陪师弟看猫儿狗儿打架……然后就传来了噩耗。”
洛曦雪幽幽地叹了口气:“那天,已经盛到碗里的元宵一直放到冷,都没有人想到去吃。”
韩守涛静静地期待下文。
“厥后我才知道,师父到了上将军贵寓,当着众多来宾的面,上将军问起今年无雪的原因,师父便认真卜算了一卦。”
“师父卜算出来的结果是,上卦山,下卦风,为蛊卦,”洛曦雪直视着韩守涛,那眼神说不清道不明,“而他的解释是,朝廷开支无度,权贵贪墨荒淫,天怒,民怨!”
韩守涛握紧了拳头。
“他算的是对的,”韩守涛低声说,“我刚刚翻完昭阳三年的账册出来。”
“所以师父被杖毙了,死在了除夕,连碗元宵都没能吃上。”
韩守涛的心情终于变了,他现在胸口扎心的疼,心中却是有些苦涩。
“朕一点都不知道,朕一点都不知道……”他仰面看着夜空,面上一时有恨意,有惘然。
梁冀要压下这件事,而赵高居然也没提。
这本该是极好的攻击质料,但显然赵高自己也不洁净,贪墨这方面一点没落下,也就不去蹭这个时事了。
多数是赵高自己悄悄记下,准备以后再用。
阴暗的角落里,黄皓的嘴角勾起一点弧度。
“臣本是在钦天监长大的,钦天监就是我的家,”洛曦雪继续说下去,“现在师父死了,家也没了,幸亏昭阳历总算完成,我也无愧于师父的教导了。”
“更有幸的是陛下亲至,这下连辞呈也不用写了。”
女孩整理好自己的衣饰,郑重地向皇上行礼。
“臣,洛曦雪,生性疏懒,不堪大用,私愧平日空享俸禄,遂请辞钦天监少监之职,望陛下准臣之奏,臣不胜受恩谢谢。”